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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所说的诗歌,专指“五四”以来的中国新诗,兼及部分外国诗歌(欣赏部分)。毋容讳言,中国新诗从诞生起,一直处在不断探索与发展中。一开始是模仿西方,形成了翻译体,主要作者有胡适、俞平伯、宗白华、康白情等;次后是自主探索,出现了“新格律体”,代表诗人是闻一多;再次是抗战时期,出现了“田间体”。第四阶段是“新民歌体”,代表诗人是闻捷,在此期间,相当一部分诗人还借鉴苏联玛雅科夫“楼梯式”,出现了大量的朗诵诗;第五阶段也就是新时期,涌现出了“朦胧诗”和“新生代诗”。诗歌形式的转变,必然导致语言的变化,换句话说,一部中国新诗的发展史,就是诗歌语言的发展变化史,因为“诗是语言的艺术”,“诗到语言为止”。我们今天所说的诗歌语言,就是建立在前人创作实践和诗歌研究之上的。
那么,到底什么是诗歌语言?简单地说,诗歌语言就是对日常语言的独特组合、诗化处理和“二度提纯”。它与小说散文等文体语言比较,是具有独特的风格和气质的。柯勒律治曾对诗与散文的关系提出了两个公式:散文=安排得最好的词语;诗歌=安排得最好最好的词语。散文是生动准确恰到好处的表达;诗是在此基础上的“有意味”的超越,是用语言艺术建筑的精致结构。诗歌一个最重要的特点,就是要在尽可能小的篇幅内,表达出尽可能丰富的诗意,达到“意在言外”、“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艺术效果。从这个意义上讲,诗歌就不得不使用特别的语言技巧。
关于诗歌语言的技巧,许多大师和专家都有论述,这里就不赘言。语文教科书里,把诗歌语言分成13类:一是平实朴素,自然流畅;二是含蓄隽永,曲折委婉;三是清新明快,瑰丽雅致;四是形象生动,过目不忘;五是飘逸悠远,境界开阔;六是婉约细腻,情调缠绵;七是幽默讽刺,诙谐风趣;八是雄浑奔放,气势磅礡;九是豪放昂扬,情感激荡;十是沉郁忧愤,浑厚蕴藉;十一是赌物伤怀,悲壮慷慨;十二是英俊豪爽,飒爽流利;十三是闲逸静穆,淡泊深远。诗歌大讲堂的赵金钟先生则把新诗的语言技巧分为三类:即变异性;写意性;跳跃性。笔者孤陋,根据自己的阅读范围和写作实践,拟从以下十个方面对新诗的语言技巧进行阐释。
一、新颖。写诗是高品位的创作,不出新怎么能叫创作?这是诗歌的最本质的东西,是诗歌的生命力之所在。换个说法,就是对读者要有“陌生感”。韦勒克。沃伦说:“诗是强加给日常语言的有组织的破坏”。要通过“破坏”来增强语言的新颖性和独特性。如果你的语言合乎语法规范,是大家所司空见惯的,那读者就必然没有兴趣,味同爵蜡。如果你的语言是独创的,唯一的,为别人所没有的,那就会吸引住读者,给读者带来兴致。比如旅游,几十年在一个地方转必然厌烦,若不断到新的景区去观赏,一定会兴味盎然。一个真正的诗人,是首先要考虑语言的新颖的。比如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远洲的《接雨的女孩》、秦建荣的《踏浪的蝴蝶》等。
二、跳跃。诗歌语言的跳跃是指从一个意象跳到另一个意象。大凡一首诗歌,总是由一个或几个相关联的
意象构成的,从一个意象跳到另一个意象,有时是直接的跳跃,有时是语言的留白,抽去了中间环节。有时则需要适当的过渡。笔者很推崇第一个把散文比作散步把诗歌比作舞蹈的人,这个比喻不但一下子揭示了散文与诗歌的区别,把它们的特点也说到位了。一首诗的形成确如跳一曲舞,不管是拉丁舞也好,华尔兹也好民族舞也好,它们都有优美的造型,一个造型到另一个造型,就如同诗里一个意象到另一个意象。一曲舞,从一个造型到另一个造型,不但过渡的动作要美,造型更要美。诗中一个意象到另一个意象,如果有过渡,过渡的语言也要美。诗中意象与意象的间隔愈短,跳跃性就愈大,跳跃性愈大就愈有张力。像臧克家的《三代人》、余光中的《乡愁》、刘知文的《闪电》、奥。帕斯的《情侣》,都有一定的跳跃性,只要仔细揣摩,定会得其三昧。
三、唯美。所谓美,从广义上说,它包含着艺术科学的各个方面,诸如颜色、线条、形体,动静,视觉、听觉、感觉以及主客观因素等,一言以蔽之,就是主观和客观在一瞬间发生的调和与融洽。诗美也包括各个方面,如崇高美、朴素美,阳刚美、阴柔美等。美与真和新是不可分割的孪生姊妹,美必须是真的,真的才可能美;美也必须是新的,新是美的前提。但归根结底,诗的美体现在语言上,因为“诗到语言为止”。一首真正的好诗,它必须格调和谐,浑然天成。它必须在内容、形式、语言上都是美的。打个比方吧,如果说一首诗的内容是灵魂,形式是一个女人的体型与容貌,语言是她的装饰,那么,只有三者都美,她才是完美的。设若只有美的体型与容貌,美的衣服与装饰,没有美的灵魂,这个女人就可能很讨厌;设若只有美的灵魂,美的衣服和装饰,没有美的体型与容貌,假如她是个跛子,她还美吗?设若只有美的灵魂,也有美的形体与容貌,却穿得七长八短,脏兮兮的,那也会大煞风景。这里也说明一个问题,诗是各个因素的最优秀的组合,来不得半点马虎,因为她是最高贵的艺术。唯其高贵,所以必须是唯美的。如徐志摩的《沙扬娜拉》、卞之琳的《断章》、舒婷的《惠安女子》、萨福的《失去的友人》。笔者认为就是精美的佳构。
四、虚实。在诗歌创作中,通常会遇到这样的问题:某一个意象朦朦胧胧地出现了,却无法用实实在在的词语表达出来,即使苦思冥想,用一些同义词写出来了,却总是不尽人意,读起来也感到沉闷和呆板,一点也不空灵,也不美。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前人用了虚实搭配的写法,即把无色无味无形的事物用有色有味有形的事物来代替,把看不见摸不着听不到感觉不出的事物用看得见摸得着听得到感觉明显的事物来代替,并根据诗歌需要把它们互相替换,使之虚实相生,收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比如:“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愁”是看不见的,很难把它显示出来,即使用一大堆形容词,也不会把“愁”表达得准确和完整。诗人很聪明,用看得见的春水来表达,一下子把愁的程度愁的多愁的长久愁的源源不断,很清晰地表达了出来。再比如:“风只不过吹起了老人脚下的一些尘土/却吹不走老人对日子的信念”(郑学良)。信念是看不见的东西,却给它贯以“吹”这个动词,把它当做能看见的东西写,这样写,就把一个老人对生活一定会更加美好的坚定信念,活脱脱地写出来了。虚实搭配能使诗歌空灵,能使诗歌简练,也能“扩大”诗歌的“向度”。当然,虚实搭配作为一种语言艺术,也不是一个孤立的存在。它往往与移觉、嫁接等手法结合在一起,共同来完成对诗美的创造。如谢建平的《后海》、韩珺的《石榴》、贺哓祥的《在林中》、秦建荣的《云》等。
五、嫁接。嫁接本来是植物学上的术语。在诗歌创作中,把两个意象结合为一个意象,成为嫁接。两个意象嫁接之后,形成了一个独立的意象。新意象较之于旧意象,有更加独特的魅力。嫁接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定语嫁接法,即用一个意象作另一个意象的定语的方法。如章德益《西部的太阳》里:“沉溺于山野之海/仿佛一颗硕大的金色圆蚌/被群山的烟波反复拍打/默默孕出一颗毡房的珍珠”。“山野之海”就是嫁接。再如舒婷笔下的“七十二双长满海藻和红珊瑚的眼睛”。顾城笔下的“白日的瞳孔”。都属于定语嫁接法。再一个是谓语嫁接法,即把一个意象的动作嫁接到另一个意象上,杂交出一个非驴非马的新意象。如美国诗人桑德堡的《雾》:“雾来了/踮着猫的脚步”。把猫的动作加到雾上,使合成的意象兼有雾的朦胧之形,猫的幽默之神,成一飘渺轻柔的怪物。艾洛特的名句“女佣人潮湿的灵魂/在大门口沮丧地冒出新芽”,则通过谓语嫁接,创造了一个能发芽的灵魂的奇特意象,把隐藏于表面欢笑背后的女侍者的阴冷内心,一下子打开在人们面前。北岛的《恶梦》“鸟儿惊恐的目光凝成了冰/垂向大地”。目光凝成了冰溜子,这是什么目光?冰不是水凝成,这是什么冰!但正是这一非逻辑意象,把鸟的惊恐与痴呆写活了。嫁接的意象可以是潜在的,也可以是隐而不露的;可以是具象的,也可以是抽象的。如雷树雁的《太阳》:“我把头颅高高地仰起/炽烈的思想放射刺目的光芒”,隐去了“太阳”。“思想”也是抽象的。再比如章德益把西部的太阳比作“一颗充血的历史的瞳孔”,历史就是抽象的定语嫁接。左一兵的《夜》、王坚波的《有点像秋天的样子了》等诗都是很好的例子。
六、移觉。在诗歌里,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往往可以相互移动,这就是移觉。使用移觉,可以增强语言的新鲜感,也可以使语言更加凝练。如贾岛的“促织声尖尖似针”。陆机的“鸟抛软语丸丸落”。荷马的“像知了坐在森林中一棵树上/倾泻下百合花也似的声音”。移觉也叫通感,是在古今中外诗歌中大量运用的一种语言技巧。这里就不赘述。如北岛的《致遇罗克烈士》、舒婷的《祖国啊母亲》等。
七、凝练。诗贵凝练。在所有的文学体裁中,诗对于语言的要求是最为苛严的,因为它要用最小的篇幅,涵盖最丰富的内容。这也是它赖以立足文学之林的基础。凝练首先是一种浓缩,包括对散漫语言和流泛情感的浓缩。如鲁行的《蝴蝶》:“蝴蝶最忌人家提起她曾经是毛毛虫的那段历史”。刘德亮的《沉思录》:“再辉煌的旗帜下/也有阴影”。其次是选取一干,去其虬枝。如雷宗荣的《圆明园》:“那怕只剩下几根残柱/民族魂依然屹立”。三是最简约的表达,不用形容词。如朱兆瑞的《变种的“牛”》:“吃的是奶/挤出的是草料”。再如顾城的《一代人》、雪原的《官倒》、黄小平的《羊与狼》、党继的《剑说》等。
八、精警。精警就是在诗中镶嵌警句。它是在诗歌中起警策作用的精美的句子。警句多种多样,有些以描写景物的生动逼真取胜。如臧克家的名句“日头坠在鸟巢里/黄昏还没有溶尽归鸦的翅膀”。有的是形象切贴的比喻,如公刘的:“他像一只矫健的鹰/只有折断的羽毛/没有折断的路程”。有的在鲜明的形象中,蕴含着引人深思的生活哲理,如艾青的:“木棉花又红又大/却一点香味也没有/桂花和米兰的花很小/香味却特别浓”。有的是日常生活中提炼出具有鲜明特征的细节,细致传神的表现主人公的感情,如陆游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有的是对社会生活现象的高度概括,如北岛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警句大抵具有以下几个特点:一是语言精练,内涵丰富,无论写景抒情议论,都能以尽可能少的文字,表达真切生动丰富的思想内容;二是深入浅出;三是出人意外,又在情理中。在诗歌写作中使用警句,能给诗作增色,使诗歌锦上添花,形成过目不忘的艺术魅力。这里也有很典型的几首诗可做范例,有艾青的《我爱这土地》、北岛的《回答》、舒婷的《神女峰》。
九、练字。所谓练字,是指在诗歌创作中,对关键的字进行推敲,像我们常说的“春风又绿江南岸”的“绿”,“僧敲月下门”的“敲”。古人讲究吟诗,有很多行吟诗人,他们边走边吟,边吟边想,不断推敲,这是他们的习惯。“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充分反映了他们对诗的尊重。现当代的一些著名诗人也是这样。他们一生都在选择最佳的字眼,最好的句子。这是值得我们学习的。这里我还想给大家推荐一本与练字有关的选集,就是诗评家诗人马立鞭雪原选编的《百年精妙短诗三百家》,这本书很值得一读,也很有收藏价值。
十、散文美。写下这个词,可能有人会问:这不是有悖于诗的宗旨吗。其实不然,散文美也是诗的一种语言技巧。它是用最美的意象最朴素的散文语言写出的诗。这种手法往往在意象与意象间留下生动形象优美感人的过渡语言,有的甚至还进行铺陈。用这种语言技巧,能增添情感的浓度和氛围,收到一唱三叹的艺术效果。但如果是无病呻吟,那怕语言再华丽,写出的都是散文而不是诗。这方面的范例有戴望舒的《雨巷》、周所同的《信天游信天游》、管管的《蝉声这道菜》、呼延润的《母亲的舞蹈》等等。
诗歌的语言技巧除了这十种外,还有复叠、对仗等。而且随着新诗的发展,还会产生新的语言技巧。这些我们暂且不去讨论。需要说的是,诗歌语言不是一个孤立的存在,它与传统和风格等是分不开的。它往往因诗人生活的时代背景、生存阅历、行业地域、感情气质、艺术修养的不同,而在创作中体现出不同的语言特色。语言特色一旦形成,反映在诗歌中就是所谓的风格,比如豪放、沉郁、婉约、绚丽等(诗人因风格的不同,而形成不同的流派)。一个成熟的诗人都有他的语言风格。我们学习语言技巧的时候,一定要结合这些进行学习。我的体会是:开始要多读,多体会,多揣摩。读诗的时候要读好诗,读名篇,读不同流派不同风格的大师的成名作和代表作,读你所喜欢的诗人的全部作品,既兼收并蓄,又重点突破,这样可以少走弯路。祝大家在诗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让诗歌的语言照亮每一个人的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