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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诗集《流云》在其微小的诗歌文体之内包蕴的是阔大的世界生活,有如夜观星火,渺渺小小之光遍布天宇,令观者收览众宇之物象。缘于对中国古典艺术的深刻印象,作者体现在诗里的物、意充满着古典的艺术气息。同时因其美学家的独特目光,对世界渺小物无限之美的挖掘,在《流云》小诗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关键词:物象;意境;“初发之芙蓉”
一、创作背景
和众多的书斋型学者一样,宗白华(1897~1986)度过的是单纯的学者、教授的一生,少有起落与波澜,平
静得近乎平淡的一生,然而,平淡中自有其不平淡者在。从21岁(1918)加入“少年中国学会”时起,宗白华便发愿为建设未来中国的新文化而奋斗终身。在此后六十余年的漫长岁月里,他矢志不移,默默从事着他以为应做的那份工作。他有意避开政治漩涡的裹挟,以边缘地带自处,不求闻达,甘于淡泊,唯独对他的学问——艺术境界的追求,至死难忘。
宗白华唯一的诗集《流云》初版于1923年。作为非主流的小诗运动的殿军,这部诗集在中国新诗发展史上的地位并不显赫。除了得到少数诗人和批评家的好评,《流云》在当时及其后的诗坛上似乎没有产生多大影响。宗白华本人对这些诗作却十分珍视,1947年曾以《流云小诗》之名重版,1986年临终前,又将其全部收入文选《意境》。宗白华曾以他的这部诗集得以复归而欣喜,希望读者将这些诗作当作实践之体验,与那些探究艺境的理论文章合而读之。因此,这部诗作在他的著作中占有重要的地位。笔者试着对这部作品作些诠释。
美学家眼底下的花花草草尽显“美”之光,唯美是他们意识里的追求,其意在通过对美的发现进而对美的艺术审美,以至明静身心,清晰思想。宗白华便是这样的美学家。“宗白华对中国艺术研究的突出贡献,是发现了中国传统艺术美的两大类型,即‘错彩镂金’的美与‘初发芙蓉’的美。而后者是中国古典艺术追求的最高美的境界。”鲍照曾说谢灵云的诗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而颜延之的诗是“铺锦列绣,亦雕璝满眼!”宗白华说:“这可以说代表了中国美学史上的两种不同的美感或美的理想。”他认为这两种美感或美的理想表现在诗歌、绘画、工艺美术等中国古代艺术的各个方面。比较起来,他认为“初发芙蓉”的美比“错彩镂金”的美具有更高的境界。因此,在对中国古代艺术美的继承上,宗白华更多的接受了“初发芙蓉”的美,《流云》小诗是这方面的杰作。
诗集《流云》虽曰小诗,但小诗并不小,观其物象意境,其广阔之面直至世界千千万万。在其微小的诗歌文体之内包蕴的是阔大的世界生活,有如夜观星火,渺渺小小之光遍布天宇,令观者收览众宇之物象。缘于对中国古典艺术的深刻印象,作者体现在诗里的物、意充满着古典的艺术气息。同时因其美学家的独特目光,对世界渺小物无限之美的挖掘,在《流云》小诗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二、思想内涵
《流云》小诗所表现的思想内涵是通过诗人对“流云”种种形态的观察、体悟、参照自己的情心,表达诗人所追求的“流云”之美。诗歌里面突出地表现着对“云”的眷恋喜爱。“云”包括了诗人深刻的思想内涵。诗人为何独喜“流云”,而不是花草、风雨呢?可以从历史和现实两个方面找原因:
(一)“云”意象在历史文化中的内涵是宗白华向往“云”境的背景
“云”作为中国古典诗歌常见的意象,很早就已为人们所注意,并进入诗歌审美之中。从诗经到楚辞,人们对“云”的认识已相当深刻,并已赋予了“云”深刻的文化内涵。如“浮云”喻飘浮不定的高志、理想,屈原《悲回风》有“怜浮云之相苹”,宋玉《九辩·四》有“仰浮云而永叹”。到汉魏唐宋,“云”的文化意蕴更是不断的得到丰富和深化。丰富的“云”的意象内蕴激荡着宗白华的情感,那些充满着中国文人普遍心态的“浮云”、“白云”、“青云”同样是宗白华的心态,因而对“云”的追逐正体现了诗人对古典诗歌的追逐。
(二)宗白华对自然景物的审美态度是他喜爱“云”的根本原因
宗白华以“美”的目光参照自然景物,追求自然之美,自然中的景物便成了他内心的外在表现。“云”表现出的温和,时起时伏的形态正好契合诗人的审美态度,因而对“云”有了独特情感。在《我和诗》里写道:“我小时候虽然好玩耍,不念书,但对于山水风景的酷爱是发乎自然的。天空的白云和覆成桥畔的重柳,是我孩心最亲密的伴侣。我喜欢一个人坐在水边看天上的白云变幻,心里浮着幼稚的幻想。云的许多不同的形象动态,早晚风色中各式各样的风格,是我童心里独自玩耍的对象。都市里没有好风景,天上的流云,时常幻出海岛沙洲,峰峦湖沼。我有一天就云的各种境界,分别汉代的云、唐代的云、抒情的云、戏剧的云等等,很想做一个云谱……”可见“云”的形态早早地占据了诗人的心灵,对“云”的向往体现着诗人对自然山水的向往。
占据诗人心灵的“流云”在于“流”和“云”所固有的内蕴,“流”有流动、流逝的思想倾向,“云”则包含了诗人对物理世界流逝的淡淡的忧愁和生命情感的表现。诗人追求自然美的向往转向对“流云”的酷爱之上。
三、艺术境界
诗人以“美”为艺术追求,以“流云”为心灵的形象表现,通过清丽的物象使诗歌意境明晰可观,这是诗人在《流云》诗里的表现技巧。物象与意境结合,使人从物象之中自然洞察到诗歌意境的绝妙,美贯穿着整个物象意境,给人以奇高的艺术境界享受。
在诗人眼里,美从哪里来呢?作为一种抽象的审美情趣,作者通过对抽象之“美”的向往追求,在具体的美的物之间寻找,使抽象的情感具体化、形象化,形成物与意的结合。
《美从何处寻?》曰:“啊,诗从何处寻?/从细雨下,点碎落花声。/从微风里,飘来流水音/从蓝空天末,摇摇欲坠的孤星。”
原来,在诗人追求美的目光里,美在于“细雨”、“落花声”、“微风”、“流水音”、“蓝空”、“孤星”之间,在于一切天地自然间的万物万象,是一种自然美。而对这些自然间的万物万象,诗人寄予柔和的、美的、真的情思,即使是“细雨”下,也非离人泪,没有悲切愁伤,即使是“落花声”、“流水音”,也不会是“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的感叹,对于这些自然万物之间的勃发和凋落,诗人的态度是平和的,平静的,使人从中看出,作者将生命看成是宇宙运转的一个步骤、一个自然的过程,而不去过多的理会顾虑生命的生死或者喜悲,作者更看重的是从自然发展的角度发现自然中的美,并从中收获为心灵的一种艺术享受,将自然生息作为必然的运转,因而,即使是“落花声”、“孤星”,也是美的。作者在他的散文《我和诗》里写道:“纯真的刻骨的爱和自然的深静的美在我的生命情绪中结成一个长期的微渺的节奏,伴着月下的凝思,黄昏的远想。”从美之中,可见纯真的爱。诗人对万物万象的情思,便正体现了他对自然之美及自然之爱的情绪。
凭着对自然之美的喜爱,诗人在诗歌中以清丽的、纯真的物象,将他追求美的心灵通过物象表达出来。这并非诗人过于单纯天真的审美眼光,而是他的心灵已从现实中超脱出来,以唯美的目光审视世间万物。宗白华说过:“我们的世界是已经老了!在这世界中任重道远的人类,已经是风霜满面,光垢满身。他们疲乏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只是罪恶、机诈、苦痛、空虚。”正因为世态的失落,要么造成创作者对世态生活的绝望,要么从中超脱,通过求美以熏陶、慰籍心灵,洁净思想。宗白华选择了后者,在他心灵深处,仍保留着一块静地,这块静地用来接受美的自然万物。在社会与自然这两个环境当中,最不易遗失本真的当属后者,即使人类对自然界加紧迫害,其本真仍在,故执着于追求美的诗人便从自然中寻找美、寻找爱。
由于执着于对美与爱的追求,反映在诗人头脑里的物象便显现出清丽的形态,体现在诗歌里,予人以纯美的震撼。清丽的物象包括着两个方面的含义:
首先,出现在诗人头脑中的物象必然是错综复杂的,然而诗人从这错综复杂里选择符合其心灵的物象,显得单纯起来。如对小草的吟唱,有长在污水排放处的失去颜色的小草,也有长在田野间碧绿的小草,诗人必定选择后者作为抒情对象,为什么呢?因为诗人的目光总是向往着“美”的世界,它需要必要的物来代言,如《世界的花》曰:“世界的花/我怎忍采撷你?/世界的花/我又忍不住要采得你!/想想我怎能舍得你/我不如一个灵魂化作你!”这其中体现了诗人矛盾的思考:对世界存在的美我们应该怎样对待呢?并对此有着隐隐的忧患,倘若拿手采来,这不是诗人的本心。若不采之,又恐失落的人类世界将美进一步损害。因此,诗人最后做出了:“我不如一个灵魂化作你!”的选择。实在的物迟早会受到摧残,只有保留在心灵之内才能永恒珍藏,于是诗人将美收藏到心里去了。这是最高明的手法吧。
其次,这清丽的物象仅是大自然与心灵之间的物象,而非其他。诗人已将心寄托于自然之物,在自然中求美,求得的将是自然可爱之美。这“美”是不易变质的,可以永久享用的。因为这是最本真之美。在现实社会生活中美的存在遭到破坏,无不令诗人内心感到痛苦,但人类文明的发展产生的这些美与丑的格斗是诗人无法改变的,为求得能洁净心灵的物象,诗人便只有从自然中寻找。《我的心》道:“我的心/是深谷中的泉/他只映着了/蓝天的星光/他只流出了/月华的残照/有时阳春倍至/他也啮咽着/相思的歌调。”
由此,倒映在诗人印象中的物象是单纯的、清丽的,又不乏引起相思的物象。这物象是不曾经过扭曲的,故而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体现着作者对美的绝高的艺术追求。
清丽的物象又怎样形成诗人心中的意境呢?从《流云》小诗里可发现两种情况:
触景生情,缘物生情。刘勰《文心雕龙·物色》曰:“春秋代序,阴阳卷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由于心理结构形成的原因,心情可能因此时之易变或物之演变而起伏。
物与意,相互渗透,在创作主体意识内生成一种混然的状态,物象映入意境当中,意境中之物又实乃物象,这样,将物与意的地位及作用同一化,呈现一种物象诗意化,诗意物象化的状态,使人能从抽象情感中寻到具体物,又从具体物中悟出抽象诗情。《恋爱》里写道:“恋爱是无声的音乐么?/鸟在花间睡了/人在春间醉了/恋爱是无声的音乐么!”诗人眼里的“恋爱”,到底是人与人的恋爱,或是人与鸟、人与春的恋爱;还是鸟与花、花与春、春与鸟的恋爱,似乎混然一片。其实非然,它明晰地告诉读者,恋爱在于我与你之间发生。“我”“你”是天地间万物(包括人)。诗人将情感之意寄托于花鸟之间,寄托于自然之间。他的心灵映射万象,代山川花草而立言,山川花草同时反过来为诗人立言。表现出主观的生命情趣与客观的自然景象互融互渗。成就一个鸟飞鱼跃、活泼玲珑、渊然而深的灵境。
宗白华在《我和诗》里写道:“湖山的清景在我的童心里有着莫大的势力。一种罗曼蒂克的遥远的情思引着我在森林里,落日的晚霞里,远寺的钟声里有所追寻,一种无名的隔世的相思,鼓荡着一股心神不安的情调;尤其是在夜里,独自睡在床上,顶爱听那远远的箫笛声,那时心中有一缕说不出的深切的凄凉的感觉,和说不出的幸福的感觉结合在一起,我仿佛和那窗外的月光雾光溶化为一,漂浮在树梢林间,随着箫声、笛声孤寂而远引——这时我的心最快乐……”。因此,自然里的“物”与自然物形成的“意”结合成《流云》小诗一束。在这些短小的文字之间,诗人的心灵充满了清丽的物象和明晰的意境,并由此而引发着诗人对美的无穷向往追求,同时激发起读者观众对现实丑的反思以及对现实美的珍惜。因此,《流云》不仅体现了宗白华“初发芙蓉,自然可爱”的美的意境追求,而且引导读者向往美的艺术境界。
参考文献:
1、章启群.重估宗白华[J].文学评论,2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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