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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们谈论纪实时,总愿意把它与真实联系在一起,似乎纪实就是真实。
纪实是真实吗?
真实是电视纪录片的本质属性,它要求把现实生活的存在方式和本质意义通过创作者的创作活动体现到作品中。在以非虚构的方式来对待现实生活的创作中,创作者的体现方式则是多种多样的。
纪实,首先是一种美学风格,是一种与真实的关系。
风格,是对现实生活进行艺术观照的方式,是艺术形式的组织类型。它带给人们的不是现实本身的信息,而是艺术对现实的折射程度和性质的信息。面对同样的现实,不同创作者会用不同的折射方式。
伊文思曾在1987年论述过:“对于纪录片的看法和要求,各个国家都不相同。例如在法国,并不那么严格地要求它的基础必须是真实的,只要和故事片不同,就可以称为纪录片。”○1事实如此,法国、德国、日本等国家把纪录片的范围放得很宽,为了叙述某一件事的过程,可以用演员来扮演,可以虚构故事情节。在《万里长城》中,我们看到了日本漂流民的身影,在《金字塔》里又出现了古埃及大臣和王子的摸样;我们甚至在中国的纪录片家族中也寻找到了扮演的角色,《南京血证》里再现当年巧藏珍贵影集的过程;《故宫》一片,编导则向观众展示了清王朝皇室活动及日常起居,并辅以大量虚拟动画场景;《大国崛起》里这种手法的普及应用更是俯仰皆是。可以说,在当今的电视纪录片大潮中,扮演、虚构情节等“务虚”的创作手法已渐为圈内人士所关注,并引起诸多的争论。其实,这个话题随着纪录片的产生发展就一直伴其左右,只是近几年来,纪实之风尤盛,当看惯抢拍,偷拍,跟拍的节目又忽地一下子冒出许多摆拍来,难怪一些人士接受不了。
电视,这个现代电子媒介,正以一日千里的速度发展,它的触角遍及千家万户,它的影响力、权威性也与日俱增。传播学上讲究双向交流,讲究受众论,效果论,总之是十分注重传播方式和结果,尤其是后者。那么,对于纪录片的编导者来说,无论前期怎样殚思竭虑观众是不得而知也不感兴趣,观众只看到最终的节目成品,并由此产生联想,启发或受到某种感触。于是,这就需要编导们要把节目做的好看、耐看,尤其是如今电视剧一统天下,文艺娱乐节目五花八门,纪录片若要争得一分天下,必须在信息量、知识性、趣味性、及画面造型上下功夫。这就又回到前面提到的“必要的虚构与恰当的扮演。”
艺术真实,指艺术作品通过艺术形象反映社会生活时所达到的正确性。艺术真实一方面要求艺术作品中细节的真实,同时更要求达到本质的真实。艺术是社会生活经过艺术家改造、加工的产物。艺术虚构的特点决定了艺术的真实不同于生活的真实。生活的真实是一种客观存在,艺术的真实则是往往是可能存在的真实。它既受客观真实的检验,同时也要受人们主观认可的真实标准的检验。从另一个意义上,也可以称艺术真实是艺术作品与客观生活、与观众的主观认可中建立起来的一种真实的对应关系。
艺术的真实一方面是可能的真实,另一方面也是可信的真实。在不同类型的艺术作品中,人们对它的要求也有所不同。在新闻性纪录片中,人们更多的要求它与客观社会的直接的对应,要求它细节到过程、从事件到人物都逼真于实际生活。纪录真实环境真实时间里发生的真人真事。对于新闻纪录片“四真”原则,匈牙利电影美学家贝拉*巴拉兹说:“在纪录片里,‘艺术’不在于虚构,而在于发现,艺术家必须在经验世界的广阔天地中发掘出最有特征意义的、最有趣的、最可塑造的和最有表现力的东西。”○2伊文思不止一次说:“纪录片把现在的事纪录下来,就成为将来的历史。”○3这在一定程度上就揭示了纪录片的真实性和文献性的直接关系。
在艺术性纪录片中,人们则会更多的从主观感情与可能性上来要求它的真实程度,而不会在外在形态和细节等方面去要求它逼真于客观生活。之所以产生这种情况,是因为人们在长期的创作,欣赏中,已根据不同的方法,风格,通过无数次的反复,建立起来的一种对于艺术真实的默契关系。其中情感的真实与逻辑的真实是极其重要的。在明显的虚构段落中,情感的真实是获得观众认同的最重要的保证,逻辑的真实主要是指人物的心理行为轨迹上的可信性。艺术不排除偶然,虚构和独特的想象,但它总是以可理解为基础的。《故宫》一片中有许多模拟表演及动画再现当年皇室祭祀、迎娶、登基活动的场面,稍有常识的观众一定不会认为这是历史实景,虽然都是在同一地点同一环境中。记得美国的埃里克*巴尔诺在《世界纪录电影》中曾指出:“真实感和权威性是纪录片的命运所系,无论动机如何,对于利用它的人来说,这两点是引诱力,也是对事实进行启发或者欺骗的力量源泉。”○4
在纪录风格的纪录片中出现扮演,应该说是对于纪录片创作时空的一大突破。因为,纪实不是目的,纪实是为了最终产生感染观众的艺术效果。在以往的创作中,对于历史时空的展现多采用历史图片、旧影像资料、当事人或见证人言语回忆等手法。然而,电视这一大众媒介的最大特点就在于表现活动具像,我们应努力发挥自己的特长,尽可能给观众提供一种认识世界,观照自我的可能和舞台。前苏联的勒瓦尔拉莫夫等人也主张可以允许用故事片扮演的手法来拍纪录片:“在个别情况下使用演员可能不至于破坏严肃的真实性”,“至于按照事件或事实的真实情况,邀请当时事件的参加者在真正是当时的环境和顺序下把它们再现出来,这都是另一回事。”○5
当然,我们并无意倡导在纪录片中大量运用这种“务虚”的方式,但适当地、恰如其分地整理和构成事实、追求真实,应当无可厚非。问题的关键在于观众对扮演的允许度上。日本NHK放送文化研究所在日本国内挑选了120人进行随机问卷调查。对于扮演的允许度的调查结果显示:“纪录片是依据事实获得了主题后的一种创作品。其中既有演出也有再现,它们是以逼近本质的程度的多少为大前提而存在的。作为传播的内容,欲对其进行证实时,直接利用的材料必须是事实,因此,如果扮演仅仅是为了促进理解的话是可以存在的,这对观众来说也是必要的。”○6
艺术的创作手法是多种多样,而观众也需要风格各异的节目满足不同层次的需求,对于创作者来讲,处理好扮演的分寸及真实与虚构的衔接,笔者认为是极其关键的。
扮演、模拟再现与真实纪录是纪录片创作中虚与实关系的一个重要方面。另一方面,即便是在真实纪录的过程中,即展现生活现实原生态的过程中,也要讲究虚与实。
虚实论是中国古典美学的重要理论,认为天地万物以及一切艺术和审美活动都是虚实的统一。从我国的审美传统看,艺术创作中强调要使“实”的描写能够引导人产生某种想象,从而构成一个“虚”的境界。
意境,是中国古典美学中具有民族特色的范畴之一,“指的是诗、画、戏曲以及园林等门类艺术中借匠心独运的艺术手法熔铸所成情景交融,虚实统
一、能深刻表现宇宙生机或人生真谛,从而使审美主体之身心超越感性具体,物我贯通,当下进入无比广阔空间的那种艺术化环境。”○7这里重点是强调虚的作用。老庄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笪重光的“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镜”,刘禹锡的“境生于象外”都是讲要通过具体的艺术描写引发人的联想,在象外构成一个虚的境界。《老子》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微。意思是说,道既具有“无”(虚)的属性,又具有“有”(实)的属性。
从艺术和现实的角度来讲,艺术创作就是借助可视形象解释历史,阐明抉择,寄托自己的情感。现实生活是一切艺术的源泉,这个意义上说,艺术都是写“实”的,那么中国美学家何以提出化实为虚的问题呢,这是因为艺术并非机械地复制生活,它有赖于创作主体和欣赏主体各种心理因素的积极介入。清方土庶在《天慵庵随笔》中说:“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实境也;画家因心境造境,明乎道心,此虚镜也,故以实带虚,以虚明实。”○8
从观众的角度讲,人们的接受欲望,并不是仅仅要看到一些生活表象,而更多的是要求从一部作品中感受和发现某种能引起共鸣的东西。那么通过生活表象去接触及观众的内心,通过自然环境去营造心理环境,就成为艺术表现的重要任务。克拉考尔认为,“现实生活的存在是一种含义模糊的存在,在影片中也应具有一些含义模糊的镜头,以便去触发各种不同的心情,转而表现某些物象,使它们处于一种暗示性的模糊状态。”○9这种暗示与触发是为了给观众提供体验的可能性,这种体验又可以去引发想象,可以以本能的认同去引发心理的认同。但《望长城》恰恰在这一点上留下了诸多的遗憾,从拍摄方法和叙事方式讲,它的确精到地体现了纪实的本性,可以当之无愧地成为中国电视纪录片中的佼佼者。但作为艺术创作,则显得功力欠缺。许多段落,除人物活动的自然真实促进了观众的本能认同外,很少能从整体上触发观众的想象,诱发观众的心理活动认同,有些段落为了纪实冗长拖沓,甚至缺少必要的铺垫和交代。任何事物都不应走极端,否则,“纪实”就有可能成为“随意”和“浅薄“的代名词。
纪录片来源于生活,但以为纪录片就完全等同于生活肯定是不科学的。伊文思打过这样一个地方,他说:“实际上这也就跟石料对于一个建筑家和雕塑家一样,石料本身并没有艺术价值,经过建筑家和雕塑家的加工,才成为艺术品。同样生活也只是素材,而不是艺术品本身,艺术开始于素材的选择。现实生活需要经过选择、剪接,才能形成一部具有艺术价值的影片。”○10
首先可以“化实为虚”。通过对表现对象形声结构及运动形态的描述,借助隐含于物象之中的隐喻、类比、暗示等艺术表现因素,去引导人们产生一种必然的心理联想从而使实在之物传达出一种虚的境界,使实的内容与虚的意境成为浑然一体的完整的艺术形象。比如《沙与海》中打沙枣的长镜头,正是这种象征对生命的爱惜与渴望,由实境而联想产生的虚境,才构成了完整的艺术形象,对观众才具有长久的吸引力和震撼力。在当下的创作中,出现了一股“跟拍跟拍再跟拍”的“自然主义”潮流。一个长镜头拍下来,记录了无任何新意、巧意、视觉冲击力、心理感召力的“生活原始状态”,什么搬东西、洗衣服、寻找某人等等这些内容的确是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但把它编排在节目中就必须赋予这些活动以新的、独特的内涵,让观众感觉到正是这些生活的方方面面才形成主人公的个性化语言、行为,是表现人物的必不可少的成分才行。否则,一味的“纪实”,只给观众看到“类语言”、“类行为”这些人们早已司空见惯的东西,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是对纪录片本质属性的一种歪曲、误导。
其次,可以“以实出虚”,通过有形的现实对象引出创作者虚化了的情况,这种虚镜是实镜的延续,也是实境情绪化了的意义的显现。《沙与海》里在牧民的大女儿关于婚姻问题的沉默之后,作者巧妙地编入了小女儿在沙丘玩耍行走滑下的镜头,这个被电视界称为经典镜头的画面的确是带给我们太多的思考和启示,无论是片子内容本身,还是创作手法都留给大家极其深刻的印象。《故宫》一片,这样的手法就更为常见。空荡的龙椅、斑驳的老树、变幻的光影、震颤的水波,一切都叙述着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故事。
虚以实而具体,实以虚而丰富。随着人们思想观念的不断革新,纪录片的创作方法也将呈现多样化的局面。记录生活,展示人生,尊重每一位生命是纪录片永恒的主题;丰富节目内容,扩展创作思路,拍摄出好看耐看的高品位的作品则是每一位创作者责无旁贷的任务。就拿车尔尼雪夫斯基的一句名言作为本文的结尾吧,任何事物,我们在那里面看见依照我们的理解应当如此的生活,那就是美的,任何东西凡是显示出生活或使我们想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