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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孝通先生的人文精神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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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孝通先生的人文精神

一、知识分子的人文情怀

先生是一位特别有人文情怀的社会学家、人类学家和民族学家。他在探讨问题时非常理性,但在他心里和文字背后却充满了对社会底层、弱势群体、边缘地区和少数民族地区人民深深的同情和人文关怀。他总是在思考,怎样可以帮助他们改变穷困、落后的面貌和命运,走上现代化之路,他总是怀有这样一种目的和期许。他表达感情真挚、动人。不管是对家乡的人们,还是对少数民族同胞,他发自内心地尊重、帮助他们,希望利用国家和社会的力量以及少数民族自身的力量来改变贫困和落后面貌。在他那里,没有大汉族主义。我到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所工作之后,对这点体会特别深。先生是在沿海地区长大的,肯定受到国家主义、国家认同、现代国家建构等思想的影响,在《乡土重建》这部著作中,他并不是简单地将改造农民,改造民族地区和少数民族文化当作一个政治口号或逻辑推理结论,不主张靠强制的、外在的力量,而是更多地给他们希望和方向、引导和支持,这是他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有人文关怀的人类学家和社会工作者的深层理念和情怀。这种思想和意识源于他早期对机器工业革命的问题的学习和理解。先生曾翻译过《工业文明的社会问题》一书,那时他对于理性化、科学化很警惕。当然,后来先生的思想发生了转变,他还是希望广大民族地区、农村地区实现现代化,但这不应是强加在他们身上的,而是他们发自内心愿意的。他很重视方式、方法,要让老百姓乐于接受。

二、天下观念和全球视野

先生在很多方面是以天下为家的,他有胸怀天下的整体世界观,没有把自己的小家看得那么重。他能超越于小环境—他的家乡人民、他的调查对象,他考虑的问题是具有规律性和全局性的大问题。比如他指出,用市场经济、价格机制来促进农民进入市场,促进沿海地区按照市场规律办事。他在“京九线串糖葫芦”的那篇文章中提出,京九线一面连着浙东地区,一面连着市场经济,它往哪方面走要看它怎么选择。其实,从中可以看出他的取向。他到了民族地区,总结出了很多方案、模式,其实他更多地看到民族地区自我发展的力量,但这种自我发展需要外力推动,他将这种外力视为当地发展的一个必要条件,而不是替代品。他有全局观和整体观,他的思想深处其实是传统的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思想的延续。先生学贯中西,出国留学之前在教会大学受到过传教士的熏陶,大学和研究生期间受到几位外国老师的深刻影响,比如在燕京大学讲过课的派克,清华大学的史禄国,还有马林诺夫斯基。史禄国是一位流落在国外的著名学者,心怀祖国却不能为自己的国家做点事情。先生对史禄国的学术成就是非常敬仰的,但对其不能报国这一点很惋惜。他很敬仰马林诺夫斯基,但马林诺夫斯基对自己的祖国波兰没有什么贡献,是一位客死异乡的、有很高学术造诣的知识分子。费先生景仰他的老师潘光旦先生,他认为自己在学术上没有达到他的位育论那样的高度。吴文藻是费孝通的老师,若从学术造诣来说,或许费先生远远超过了吴先生,但是吴先生在培养人才方面是很有眼光的。吴先生是牺牲自己培养人才,费先生对此非常感激。还有一位老师是郑辟疆。郑先生和费先生是同代人,虽然没有什么突出的学术贡献,但他对费孝通影响也很大。郑先生去世后,费先生写了一篇纪念文章《做人要做这样的人》。像郑辟疆一样,费先生希望自己对社会的贡献大于自己取自社会的收益,这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境界的一种体现。

三、文化研究的三重境界

1998年,先生不再担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之后,他思考更多的是全球命运、文化共荣的问题。这是先生一生学术追求的一条主线。他的学术,除了“志在富民”这些实际的关注之外,我觉得在其思想深处,他对文化的深刻理解支撑了他在民族学、人类学和社会学学科里一个不灭的或者说一生没有改变的方向,那就是文化研究。他对这个问题的研究不仅与他个人的际遇有关,还与他的天下观、人文情怀有关。这里主要谈三个问题。一是文化自觉理论。这是他反思中国传统文化现代化过程中要保留什么,扬弃什么,目标是什么等问题的一个创新的思考。对于这个问题,我和他有一次对话。1997年,我承担日本国际交流中心的一个国际合作课题“亚洲价值观与社会治理”,负责中国价值观演变的子项目。我从历史的角度梳理了中国人主流价值观的演变过程,特别是其中的几次重大转折。我发现,不论如何发展变化,中国人的价值观一直强调群体价值,个人价值来源于集体,个人要从属和服务于群体(集体、社会或者家、国)。这和西方传统中强调个人本位、个人自由不太一致。中国的文化如何实现转变?是否需要转化为个人价值超越集体价值才算是现代化?我一直比较困惑。我就这个问题向他请教,他给了我一些他写的文章,但没有给我直接的答复。直到今天,我也没能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中国社会是走个人本位的西式的路,还是继续保留我们个人服从集体的集体主义的整体的社会观?这是近代以来尤其是中华民国成立之后,中国知识分子和政治家们都在考虑的问题。我感觉到,先生在文化反思中强调文化的现代化。但对怎样去把握这个命题,他没有给予回答。也许费先生的做法是非常聪明的,对这个问题不用做出一个是与否的明确判断。关键是在文化更新之中如何适应时代要求,作出符合现代化需要的选择。二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理论。在个人与群体之间的关系上,儒家思想强调个人要服从整体,我们的集体主义观念也是这样。在这种情况下,群体和国家是什么关系呢?最典型的群体是民族,民族不仅是一个政治概念和历史文化概念,而且成为仅次于国家的一种共同体。费孝通研究过很多群体,比如家庭、村落、集镇。家庭以血缘为联系纽带,虽然组织细胞最完善,但毕竟只是一个小群体。最大的群体当属全球人类社会,但在民族国家时代,民族和国家无疑是两个最值得研究的群体现象。民族与国家的关系非常复杂,西方的民族国家理论无法说明中国从古至今就是一个多民族国家的现实。他从上个世纪30年代开始一直希望解开民族和国家的关系这个难题。在一个多民族国家里,民族和国家的关系如何建构,各民族之间如何和谐相处,迫切需要理论界的科学回答而不是武断的意见。经过50年的思考,他提出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理论。中华民族是一层,这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在这个共同体之下还有50多个民族,甚至还可以进行更多地分层。这是他从事民族学研究、调查、民族识别工作以及对民族理论深入研究之后得出的一个看法。和近代民族国家理论也就是一族一国理论相比,这个理论是一个巨大的超越。三是天下大同的思想—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这个思想实际上是他想超越民族认同、民族国家认同之间的矛盾,构建一个和谐社会、和谐世界的终极目标而提出的。1988年,他给我们讲文化冲突问题,就讲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冲突。

他的思想针对的是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从伊拉克战争、阿富汗战争、科索沃战争,再到2014年的克里米亚问题、苏格兰公投等所谓“民族自决”的实践可以发现,不同群体、不同民族拥有各自的文化,文化的差异性是客观存在的。但是,存在差异性的不同文化之间如何相处?先生提出的理念首先是“各美其美”,自己当然认为自己的文化好,但是“美人之美”就不一定能做得到了,所以不同文化在接触中就可能发生紧张和冲突。文化在接触之中还有涵化,在接收某种文化之后,就会成为其中的一分子,从而不太容易理智地对待异文化。要做到“美人之美”是需要智慧的。只有超越了各美其美这个阶段,才能进入“美美与共”的阶段,各种不同文化才能并存、并荣。恰恰是“多元一体”的理论揭示了,高层次的异文化认同不一定要取代或排斥低层次的认同,不同层次可以并行不悖,从双层或多层的结构来讲是这样的。但是对并列的结构怎样看呢?特别是有了政治实体—国家之后,国家有国家的利益,群体有群体的利益。在国家内部,可以通过政府来调节;在国际上,国际法不同于国内法律,无法调节不同国家之间的利益之争。所以,要实现文化的大同,美美与共是一个愿望,是得到人们认可的天下大同思想的当代版和现代版。我觉得这也是先生的一个终极理想。但是,这条路注定是非常漫长的。我当时写过一篇文章《费先生的文化论》,但那时我的认识还比较浅。这个世界是不是只有一种主导的文化和价值观就可以一统天下了呢?还是要美美与共,互相欣赏呢?有没有一种天下统一的文化体系?我当时的问题在这里。在与他的交往中,我知道他对这些问题有深入的思考。但他不轻易表态。他想透彻了,就用优美的文字将深邃的思想深入浅出地展现给世人。我认为,先生关于文化研究的这三个方面是当代中国面临的深层次的意识形态挑战和文化现代化的挑战,也是世界面临的挑战。

作者:王延中 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