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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西部电影创作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著名电影理论家钟惦棐先生发出了立足大西北,开拓新型“西部片”的号召之后,逐渐成为理论研究的重点。尤其是八十年代中后期,以吴天明、陈凯歌、张艺谋、颜学恕等为代表的一批导演推出了一系列有影响力的作品之后,西部电影在中国电影生产格局中开始占据一席之地。西部片的崛起恰恰与中国第五代导演的成长历程相吻合,他们发现并创造了富有民族传统文化特色的西部审美空间,讲述西部故事的作品屡屡在国内外各大电影节上获得嘉奖。进入九十年代中后期,西部电影作品的样式开始趋向多元,以贾樟柯为代表的致力于关注边缘群体生存状态而又富有平民情怀的新兴的第六代创作主体开始发力,研究领域对于西部片也投以更多关注。电影归根结底是一种特殊的文化产品,以潜移默化的方式影响着观众的思想观念。在当代文化价值观建构过程中,电影以其直观形象的视听语言、富有戏剧性的故事内容毫无争议地成为最有效的价值观建构途径。以张艺谋导演创作的《秋菊打官司》为例,影片包含着复杂的耐人寻味的价值观念。
“《秋菊打官司》的问世,不亚于当年《一个和八个》《黄土地》在电影圈内产生的震撼力。同时它又受到我国观众广泛的欢迎与赞赏。”影片以陕北的农村妇女秋菊为主人公,讲述秋菊为丈夫“讨说法”的故事。秋菊的丈夫万庆来因为出口伤人与村长发生了争执,村长一怒之下踢中了庆来的要害。秋菊此时已有6个月的身孕。丈夫被踢伤,她便去找村长说理。村长不肯认错,秋菊认为这样的事一定得找个说理的地方,她要讨一个“说法”。于是,便挺着大肚子去乡政府、县政府、市政府告状,最终都没有等到村长的“说法”。秋菊向市人民法院起诉。后来,秋菊难产,村长联合村民连夜冒着风雪送秋菊上医院,使她顺利产下一名男婴。孩子满月,秋菊请村长来喝满月酒。就在这时,市法院发来判决,村长因轻度伤害罪被拘留。警笛响起,秋菊追出去,她跑了很远也没有追上警车,一脸困惑地站在路上。 张艺谋根据陈源斌的小说《万家诉讼》创作了这部作品。这是一部典型的西部电影。此前,张艺谋导演创作了《红高粱》《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三部作品。与上述影片相比,本片是第一部关注当下社会现实的作品,也是一部纪实色彩浓郁的西部片。“从醉心于虚构历史、建构神话的野心到关注现实,回到庸碌的生存本身,这不仅仅是一次心态的调整,也是主体位置的转移。”
作为一部农村题材的西部片,《秋菊打官司》运用陕西方言,贴近现实生活,富有地域特色的方言使得人物的言行举止显得真实可信。秋菊的扮演者巩俐、庆来的扮演者刘佩琦以及王善堂的扮演者雷恪生都不是陕西人,但是在大银幕上他们都操着一口地道的陕西方言。影片中巩俐的造型尤为成功,她挺着大肚,头上扎着两根麻花辫子,裹着鲜绿的头巾,身穿红格子的大棉袄,黑灰色的肥腿大棉裤,脚踩红色棉鞋,乡土气息浓郁。后来孩子满月,秋菊穿上大红色的棉衣棉裤,头上裹着喜庆的红头巾,形象地表达出这个农村家庭对于新生命的热烈期盼。村长王善堂的形象也很逼真,他穿着黑色的棉袄,双手揣在袖子里,棉袄外披着的中山装的口袋里别着一根钢笔。这些扮相都是鲜活的逼真的。此外,影片运用景深镜头以及隐蔽拍摄等技巧进一步强化了故事的纪实色彩。与张艺谋导演以往作品中精雕细琢的影像语言、隐喻意味浓厚的场面调度、个性化的色彩运用相比,《秋菊打官司》堪称返璞归真制作,导演尽可能淡化技巧。镜头记录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小城市街头的各色人等以及街道上车水马龙的场景。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影片中大量的镜头是运用隐蔽拍摄的方式完成的。一身村妇打扮的秋菊挺着大肚子和妹子在集市上卖辣子,周围的群众并没有认出这是演员巩俐,辣子也成功交易。这种纪实的影像使得观众在观看时产生一种身临其境的逼真感。
秋菊的性格随着她的一次次外出逐渐丰满起来。她先是自己到村长家讨说法,被村长一口回绝。然后她和妹子到乡里找李公安,李公安协调之后,村长只答应给经济赔偿但并不认错。秋菊决定继续讨说法,她卖了辣子筹了路费,到县里继续告状。县里维持原先的调解方案,秋菊就到市里讨说法,但还是没有得到村长的道歉。秋菊顶着更大的压力继续讨说法。三番五次的告状不但花费了不少的钱,也让秋菊一家在村里成了人们指点议论的对象,丈夫庆来已经由最初的支持秋菊变成阻挠和愤怒。但秋菊还是拉上了一车辣子又去了市里,踏上了讨说法的路途。由此可见秋菊是一个倔强、执着、坚定的女性,她的坚定背后是一种模糊但强烈的权利意识,她觉得村长虽然是“领导”,但是打人是不对的,应该给庆来道歉。钱是次要的,关键是要个“说法”。
这个“说法”其实是耐人寻味的。它是已经萌发的权利意识与蒙昧混沌的传统性别观念的杂糅。一方面可以看出秋菊作为一个乡村里的普通妇女,已经有了些许的法制观念和权利意识,或者说一种萌芽状态的现代意识。她内心认定了打了人就应该道歉,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这种平等意识和抗争精神是绝大多数生活在农村的人,尤其是农村女性所不具备的。正如何平所说,“她愚昧得真实,执着得可爱。她告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一个说法。于是这个生活在精神领域里的人物就具备了某种现代性的东西——表现了现代人在物质需求满足之后对精神生活的进一步需求。”这是秋菊身上难能可贵的现代性。另一方面,在事情进展过程中,观众又能从秋菊的言行举止中看到这一现代意识中包裹着的蒙昧。秋菊之所以坚定地要个说法,其实与她内心深处的隐忧有很大关系,她和庆来的孩子还没有出世,还不知是男是女。秋菊坦言,她担心村长这一脚要是把丈夫踢出个毛病来,那计划生育就提前把他们给“计划”了。所以秋菊征讨权益的背后包含着的其实是和村长王善堂一样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的思想。等到“说法”真的来了,村长因伤害罪被拘捕的时候,秋菊反而质问李公安,自己只是要个说法,没有让他们抓人。这再一次暴露出秋菊法制意识的淡薄。因此这个“说法”既表现出一个农村女性现代意识的萌发,也映现出这一现代意识的薄弱与不堪一击。秋菊既是坚定执着的,又是蒙昧混沌的。
作为一部现实主义风格的西部片,《秋菊打官司》在讲述一个富有戏剧性的农村故事的同时,向观众展示了农村地区的现状——这里既不是铁板一块的前现代社会,也不是全然的现代社会。从人们所持的蒙昧混沌的价值观念来看,当代文化价值观建设任重而道远。
作者:孟丽花 单位:渭南师范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