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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探索杂志》2015年第一期
一、通与隔
哪怕窗对着一片固定的景色,因为窗棂花纹的参与,就形成了多种视看的可能性。窗阻隔着看,敞亮着看,也成为被看者。事实上,观者能同时注目到三个视觉空间:窗上、窗内和窗外。这三个视觉空间交织在一起,给观者以富有层次感的视觉享受。除了窗棂外,窗内起隔的作用的还有窗纱和窗纸。窗纱和窗纸都起着防风防蚊、御寒遮光等作用,后来其审美功能逐渐被凸显出来。窗纸为百姓所使用,而文人也喜欢它的素朴平淡。如《红楼梦》里说:“说着,引人步入茆堂,里面纸窗木榻,富贵气象一洗皆尽。”浣葛山庄(稻香村)特意用不带富贵气息的纸窗,试图营造出田园诗的意境,体现主人追求宁静的归田生活的愿望。《浮生六记》也写道“:越日至其地,屋仅二间,前后隔而为四,纸窗竹榻,颇有幽趣。”纸窗和幽淡的意趣相关。而与之相对,纱窗则有富贵气甚至香艳气。《红楼梦》中甄士隐的悟道歌说:“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蓬窗指贫寒之家,绿纱糊上蓬窗,即指贫贱易作富贵。《红楼梦》中描写了各种窗纱,如绿纱、红纱(茜纱)等。贾宝玉《秋夜即事》谓:“绛芸轩里绝喧哗,桂魄流光浸茜纱”。窗纸和窗纱给了凭窗观看以不同的意趣。加上窗纸和窗纱,窗隔的效果更加明显,窗景变得更加朦胧幻美。宋陈克词道:“窗纸幽幽不肯明”。因为窗纸对光线和声音的阻隔,室内显得更加幽静,窗纸封闭出一个内部空间。但这种封闭又不是彻底的断裂,它只是让内外之间的联系变得更加模糊和惝恍迷离,在这似隔非隔、似断非断间产生极其丰富的诗意。温庭筠《菩萨蛮•其八》中有:“相忆梦难成,背窗灯半明。翠钿金压脸,寂寞香闺掩。人远泪阑干,燕飞春又残。”主人公在相思里,背着窗,掩着香闺,把自己封闭在孤寂的空间里。而在这种封闭中,主人公的愁绪和孤单显得更加浓烈。但这种封闭又不是彻底的,因为思绪会穿过窗户,飞向外面的空间,飞向远人。窗户随时可以打开,向她显露残春的景象。
主人公的目光在内外之间逡巡游走,窗户的效果也是忽隔忽通。因为窗纸的封闭,窗内的一切对于窗外而言也充满了神秘感。张潮在《幽梦影》中说:“窗内人于窗纸上作字,吾于窗外观之,极佳。”如此,只见墨色飞上白纸,不见写字之人,有如神笔。窗纸最美妙的是取影,在日光和月光里,窗外的树影、人影倒映在窗纸上,如一幅淡墨图画,幽淡可爱。陈继儒道:“偶坐蒲团,纸窗上月光渐满,树影参差,所见非空非色;此时虽名衲敲门,山童且勿报也。”纸窗上的树影剥离了红绿的色相,又并不落于虚空,而富有禅意。而夜里点一盏明烛或油灯,灯火摇曳,屋内的人和物又会在窗纸上留下影子。有些窗纸上绘有图画,窗纸还可贴上窗花,丰富视觉图像。雨声敲在窗纸上,则在人心中产生寥落萧疏的氛围。窗纱则以其好看的颜色和烟云般的形质,变换着窗景。景色映入窗纱,形成的是一幅鲜活的设色画。红楼梦描写潇湘馆时道:“只见窗外竹影映入纱来,满屋内阴阴翠润,几簟生凉。”许多窗还设有帘幕。帘幕把窗的分隔作用推到了极致,这时,内部和外部空间之间的联系,不再是感官的,只剩下隐喻和想象的。清代,随着玻璃由西方传入,许多园林建筑用各色玻璃代替了窗纱和窗纸。较之窗纱和窗纸,玻璃能反光,倒影和实景混合于窗景里,能形成奇妙的视觉效果。
二、窗与视看
(一)窗与画陈从周说:“园有静观、动观之分,这一点我们在造园之先,首要考虑。何谓静观,就是园中予游者多驻足的观赏点;动观就是要有较长的游览线。”静观是指观看点不变,而动观则是观看点随着游览线不断变化。苏州园林中有的漏窗设在游览走廊的一边,各对着不同的景色,随着行人的移动,可以移步换景,使人仿佛身在画图中。在动观中,游人通过窗框摄入流动的图画;而在静观中,面对同一个窗框,随着视线的游移和窗外景物的变幻,游人仍可以获得不同的画面。如李渔说“:譬如我坐窗内,人行窗外,无论见少年女子是一幅美女图,即见老妪白叟扶杖而来,亦是名人画幅中必不可无之物。”人行窗外,产生一幅幅不同的人物画。在笔者看来,窗边之动观,还有行与游之区别。郭熙《林泉高致》说:“世之笃论,谓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者,有可居者。画凡至此,皆至妙品。但可行可望不如可居可游之为得。”行和游的区别在于,行是外在于景物,将物视作自己的对象来观赏;而游则仿佛忘却了物我之间的分际,兴之所至,行立坐卧由心,或临清溪而濯足,或倚高树而啸歌,融身于图画般的园景中。视觉通过窗户能收纳图画般的窗景特别是收纳流动的图画这一点,已有很多人论述。上文提到李渔的“尺幅窗,无心画”,“窗画”并非有意为之的创作,而是和游人不期而遇在尺幅窗框中。李渔曾设想购买一只湖舫,在中间设一种“便面”的窗。“四面皆实,独虚其中”,“纯露空明,勿使有纤毫障翳”,然后泛舟于湖中,这样,“两岸的湖光山色、寺观浮屠、云烟竹树以及往来之樵人牧竖、醉翁游女、连人带马尽入便面之中,作我天然图画。又时时变幻,不为一定之形。非特舟行之际,摇一橹,变一像,撑一篙,换一景;即系缆时,风摇水动,亦刻刻异形。是一日之内,现出百千万幅佳山佳水,总以便面收之”。通过船行窗动,达成动观的效果,把窗户纳景的功能发挥到了极致。通过窗户所获得的图景,并不是一幅平面的图画。所有的景物都处在流动和相互的呼应之中。窗户是对“画”的一种“收摄”。宗白华讲,中国画的空间构造是一种“书法的空间构造”,一种音乐性的空间。而窗户中收摄的画境,是园林中的远山、溪水、幽径、花木、怪石、亭台构成的一个整体,它们高低起伏,远近分布,既有彼此的遮掩,如树对亭台的遮掩、山石对幽径的遮掩,又有彼此的沟通和映射,如透过空亭的远山、透过树隙的阳光、透过门廊的奇石、倒影在湖面的青山等。它们构成了一个屈曲回环充满节奏的空间,有灵在这空间里浸满和流动。园林里的物象都处在奇妙的关联之中,如张潮《幽梦影》所说“:花不可以无蝶,山不可以无泉,石不可以无苔,水不可以无藻,乔木不可以无藤萝,人不可以无癖”,又说“:艺花可以邀蝶,累石可以邀云,载松可以邀风,贮水可以邀萍,筑台可以邀月,种焦可以邀雨,植柳可以邀蝉”,花蝶石云松风等都处在生命的自然关联之中。游人不是站在图画之外旁观,而是和窗前的花木树石共同栖居在园林这个生命整体里。窗不仅是向视觉收纳一幅幅单独的画,而是创造一个能不断生成意义的画境,这里除了视觉获取的图像外,声音、气味也一并渗入心灵。人就消融在这画境里,流连忘返,心里涌起无限的情感和思绪。
(二)窗与空间感窗极大丰富了园林空间的层次感。古典园林中经常有这样的布置:一道院墙,将园子分为两半,墙上开有小窗。观赏者无论在哪侧往另一侧观看,都能获得美妙的感觉,仿佛另一侧别有洞天。当居者身处封闭的室内空间时,窗则将他们的视线带向窗外广阔的天地,为他们提供神思飞扬的空间。居者的思绪,不止停留于窗外的风景,而是远迈至其心灵所冀望的某个空间中。对远人、故国和故乡的思念,时常摇荡于窗前。《浮生六记》写道:“居三月,如十年之隔。芸虽时有书来,必两问一答,中多勉励词,余皆浮套语,心殊怏怏。每当风生竹院,月上蕉窗,对景怀人,梦魂颠倒。”窗景在向人的视觉展开风景的同时,还引诱人的思绪飞向所牵系的人和地方。李清照《声声慢》道:“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王维诗道“来日绮窗外,寒梅著花未”,故乡的无限风景,透过这一扇小窗和窗前的一片小景,在诗人心中蔓延,呼唤着他们。这种裹挟着思念的看,伴着心灵的渴望,突破了视觉空间的系缚。在执着的怀思中远望,窗边人的心中,常常产生邈远萧疏的空间感。而从窗外看向窗内封闭的空间,也为心灵提供了徘徊逗留的意趣。窗内的一切人和事,像一个颇有兴味的谜。内部空间的风光,透过窗户招引着窗外的人去探看。在窗户的遮蔽和开启间,诗人的心灵也随之俯仰。苏轼《洞仙歌》云“: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绣帘和窗帘具有同样的效果,即隔开内部与外部空间,并拒斥探视的目光。打开帘幕,就意味着开放了观照的可能。明月透窗窥视着“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的美人,这里诗人之眼被隐没在月光之中,意境空灵,不染世俗气。李渔在描写便面窗时也说:“以内视外,固是一幅便面山水;而以外视内,亦是一幅扇头人物。”这样,内外的观者都能获得视觉空间的拓展和心灵的愉悦。
三、窗与听觉
窗不仅为人提供了丰富的视觉经验,也和听觉发生密切的关联。在窗边听声,是中国古人生活中常见的一种活动。特别是雨雪飘落或风吹过的时候,临窗所听到的各种声音,在许多中国古人的心中产生了非常复杂的意味。凭窗听雨,极富诗意。中国古人常常就躺在床上,听着雨声,或愁肠百结,或幽思徘徊。贺铸《鹧鸪天》道:“今夜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听着雨,他思念着自己死去的妻子。《红楼梦》里林黛玉《秋窗风雨夕》,更是把窗边卧听秋雨那种凄迷伤感的意味用回环往复的诗句诉说。“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秋意愁人,况当秋夜,又添一层秋雨,雨声惊醒梦魂,独自悲凉。转而思索处处秋窗都有这雨声,这一层愁绪无处不在,无法逃离。风雨连绵不息,而临窗的人洒下泪水,打湿了窗纱,和雨水融在一起。中国古典园林,常常在窗边种芭蕉。《长物志》提到:“芭蕉,绿窗分映,但取短者为佳。”拙政园听雨轩外,便有数株芭蕉。芭蕉叶子光鲜华美,但其身中空,不坚不实,常被佛教用来隐喻人身之虚幻、生命之无常。雨声滴在蕉叶上,声音空灵,给人以人生若梦的感触。《小窗幽记》写道“:夜长无赖,徘徊蕉雨半窗。”另外,还有雨滴梧叶、雨滴空阶、雨入池塘、雨打纸窗的声音。这些声音,构成了复杂的意象。听风,是另一种意趣。园林之中常种植翠竹。沈周之居所,即以“有竹居”命名。文徵明所绘之《影翠轩图》《深翠轩图》等,居所之外均遍植翠竹。竹子在拙政园、留园、狮子林等留存至今的园林中亦随处可见。风敲竹的声音,古诗词中常有描写,如欧阳修《木兰花令》:“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苏轼《贺新郎》“:枉叫人、梦断瑶台曲,又却是,风敲竹”。此外,还有风吹松林的涛声。《小窗幽记》里还提到了听雪,认为雪洒窗声,也是声之至清,又写道:“雪洒虚窗,晓去散开清影”。除这些声音外,凭窗而听的,还可以有泉声、鸟鸣、钟声、读书声、琴声、棋子落声、虫声、箫声等。人们听到的是富有空间层次、或远或近的声音。窗传递声音的效果远好于封闭的墙,人们感觉是窗为自己提供了聆听来自外部空间声响的可能性,窗从心灵上拉近了人们和外部空间声音的距离,仿佛把人们置身于声音的包裹中。在这种情境下,声音给了人们更强烈的感受。比起视觉而言,听觉能给人以更奇妙的空间感。声音是融合在一起的,也是向四方散发的。凭窗而听,人们仿佛感到自己也随听觉一道,来到窗外的天地间,消融在无际的声响里,或者,消融在亘古的静穆中。
四、窗与日常生活
笔者在前文已经详述窗通与隔的功能,以及它和视觉、听觉的关系。这些分析是把窗作为一个物件,置于空间之中,置于人的感观中,来探讨其审美功能。然而,窗不仅仅是作为审美活动的媒介或是对象,它和古人日常生活发生着极其密切的关系。窗将居所中的人和窗外流逝的时间联系在一起,把人纳入朝来暮去、寒来暑往、周流不止的天地节奏中,随时间一道迁化。清晨,阳光自窗前漏过,映入眼帘,提醒人新的一日已开始。《浮生六记》写陈芸道“:每见朝暾上窗,即披衣急起,如有人呼促者然。”光阴之蹙迫,催促人迅速投入一天的操劳。而午睡初醒时的窗景常与思妇的慵懒无奈联系在一起,如吴文英的“午梦千山,窗阴一箭,香瘢新褪红丝腕”中,窗户漏过一箭光芒,佳人手上因久睡而淤结的瘢痕才刚刚褪去,寂寞之态溢于词间。它也和文人的闲适生活有关。黄昏之窗景,则唤起光阴流逝之感喟,唤起生命的感伤,亦勾起对远人的思念。文徵明诗道“:西日在屋角,落影揺窗光。抚时怀美人,还陟墙下冈。风吹白云去,万里遥相望。”窗前日复一日,人的感受亦随之俯仰。而四季在窗前的变换,自然也激荡起各种情愫。窗的隔,亦常常造成内在时间(或者说心灵时间)和外在时间(或者说物理时间)之间的一种阻隔。居所中人常通过窗外的光线和景物来获得对时间的确认,掩上窗户拉上帘幕,居所中人就不知晓窗外的时辰,若也没有滴漏等计时设备,对时间的认知就只依赖于自己的心灵。李商隐《屏风》诗:“掩灯遮雾密如此,雨落月明两不知”,虽是说的屏风,亦可移来说明窗户关闭时的效果———不知窗外是何时,时间在思绪中绵延,随心理的变化而伸缩。古人的日常活动常常在窗边发生,读书、写字、作画、下棋、饮茶……这一方面是因为光线明亮“,明窗净几”是古人对居所的通常要求;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窗户将人们和窗外景物密切关联起来,将人置身于无垠的天地中。张岱《陶庵梦忆•天镜园》道“:天镜园浴凫堂,高槐深竹,樾暗千层,坐对兰荡,一泓漾之,水木明瑟,鱼鸟藻荇,类若乘空。余读书其中,扑面临头,受用一绿,幽窗开卷,字俱碧鲜。”幽窗将人纳入“空明”之境,把“读书”变成极其美妙的审美体验。而文徵明晚年80岁和88岁都曾画《真赏斋图》,真赏斋为藏书家华夏的居所。两幅画中,窗户敞开,主人和客人在斋中品画对谈,而敞开的门窗将他们置入一个更广阔的空间中———千年的松竹、万古的山石、流动的泉水……居所中的文人和居所外的景物共融于整体的画境。虽然造化流转,光阴逝去,但画中文人似已忘却时间的流逝,融身于世界之中,静赏桌上书画,窗外风物。总而言之,窗不仅为审美者提供了感观上的审美体验,也使居者在其日常生活,如品茗、听琴、读书中,同样保持着与外部空间的联系。外部空间的空气、花香、色彩、雨声等透过窗户浸入居者的生命,成为居者的生命体验。与此同时,朝暮晦明、春夏秋冬的变易也透过窗户为居者的心灵所体触,激荡起其丰富的感受。窗户把居者纳入了天地的节奏中,使生命过程成了抑扬顿挫的诗和乐。而居者亦可超越时光的流转,任窗外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而陶然自乐。在那一扇扇窗户内,古人曾弹琴下棋煮酒读书,曾栖居在月光和树影间,那里有他们对家园的寄托。
作者:刘耕单位:北京大学哲学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