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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中上海怀旧的本质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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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中上海怀旧的本质

《文艺争鸣杂志》2015年第七期

从历史上看,上海可谓是中国城市化、现代化的先行者及集大成者,是中国现代性的化身。在许多人的日常想象中,上海和“现代”就是同一回事。在20世纪的上海书写中,现代性和西方性几乎也是同一回事。自上海浦东开发,上海由此重新成为中国改革阵地的领头军,上海各界都在努力塑造新的上海想象。上海作为旧中国的经济和文化中心,影响了国人的现代化想象。这种想象参与了20世纪90年代上海城市身份的重塑。于是上海被重新赋予了现代性发达地、“全球化”前沿的内涵,从不同视角探究与展现上海的全球化图景成为国际化的文化时尚。那么,在这种境遇下“上海怀旧”的书写又具有什么特性呢?

(一)“上海怀旧”的单面性当代社会是一个高速发展的消费型社会,生活在繁华城市的人们自我归属感匮乏、自我认同感丧失,人们和城市一样,产生了身份的焦虑,于是他们开始追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以及“我将到哪里去”。在这特殊时代环境,上海这个曾经的“东方巴黎”,为了寻找自己的位置与方向,便开始了都市怀旧之旅,思念她曾经的雅致风情。这种都市怀旧的心绪反映在影像、绘画、文字、建筑等不同的领域,就风靡一时的“上海怀旧”文学而言,虽然打着“纪实”的旗帜,但它所描绘的只是上海的重重魅影,真实的老上海早已远去,不再重现。上海的怀旧书写更多地是从当下的流行时尚、消费意识切入,对历史进行想象性的重构。正如王安忆在《寻找上海》里说的,“看见的是时尚,不是上海”“,又发现上海也不在这城市里”,“再要寻找上海,就只能到概念里去找了”。(2)在这里,怀旧已成为一种情结与品位,一种新时期的流行色调与一种缺乏历史感与真实性的文化消费。陈丹燕在《上海的风花雪月》中曾谈及对“怀旧”的理解:“怀旧”就是“用一小块劫后余生的碎片,努力构筑起一个早已死去的年代”,这些记忆中的吉光片羽自然包括了上海的狐步舞、水边的老酒店、老爵士乐队、名人公寓、资产阶级小姐等等。经由这些特定元素构建出来的“上海”无疑是命题作文式的刻板而片面的“上海”。正如学者王晓明所指出的那样,过去历史上实际存在的上海是一个多面体,可现在却变成一个“单面的怀旧”:“只讲老上海的繁华,而与这个繁华、富裕、纸醉金迷结合在一起的苦难、悲惨和动荡,几乎统统都不见了。”(3)在虚拟的怀旧想象中,上海这座“伟大玄妙的大城”被理想化、简单化、片面化了。现代史上,上海是一个贫富悬殊的社会,既有十里洋场的繁华奢靡,又有棚户区的贫困破败,既有优雅和精致,更有血腥和暴力。但在20世纪90年代消费主义文化空间中,“上海怀旧”书写为了追求繁华与时尚、迎合大众消费心态,一味地勾画“霓虹灯下”的繁华上海图像,而滤去了“霓虹灯外的世界”———那个贫穷、困顿、动荡的上海。可以说,这是一种历史感缺失的狭隘的城市书写,它遮蔽了上海这座多元化城市的复杂的历史与文化现实。用王安忆的话来概括:“上海被格式化了。不仅被媒体格式化了,还与时代有关系。这个时代的消费其实非常单调,越来越单调。这与时代潮流、全球化、工业化有关。”(4)现在我们再来看上海的怀旧书写,由于消费、欲望、中产阶层、情调品位等流行的关键词先验地影响了人们,使得怀旧只呈现出单调的面貌———一部删除了破败和动荡,只保留了浮华和安逸的历史。历史的丰富内涵被抽空,而置之以小资情调和时尚繁华的历史景观。当然,这类单面性的“怀旧”对上海的城市身份建构还是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但其所构建的“繁华上海”确实简化或者说遮蔽了“老上海”的真实样貌。当然,从另外的角度来说,任何的历史都是当代史,任何城市“形象”的塑造与传世都无法离开社会权力和社会意识形态的判断与选择。因此,我们今天考证这类“上海形象”的真实程度是无甚意义的,而我们从城市的“形象”特征、形成的原因及影响等问题中发掘其背后所折射出来的现代性的问题、城市文化的问题才是研究的价值所在。其中发人深思的是,为什么作家们热衷于营造时空交错、恍如隔世的幻觉,为什么作家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上海的这个特征?以陈丹燕、程乃珊等作家为例,对他们而言,过去的上海是一个属于有闲阶级的“精致上海”,而今天的上海也是属于同类特定群体的“优雅上海”。他们所构想的新旧“上海形象”存在着惊人的“同质性”与“互文性”,这与作家对于写作对象与写作风格的选择有关。因此,我们可以认为,这类作家的“怀旧叙事”所构建出来的“小资上海”“优雅上海”“精致上海”等,既反映出当时上海人实现自我认同的意识形态镜像,也体现了广泛的中产阶层的群体身份意识与文化价值取向。在20世纪90年代,上海的城市书写以独特的方式想象上海、表达上海、构建上海,有意思的是,20世纪90年代的作家们自然而然地接续了1949年前的上海历史陈迹,展开新旧上海的巧妙的互文性想象,其中,新中国成立后的40多年的上海历史被屏蔽于无形,这种历史的断裂必然抹杀了其他想象的可能性,而构造了一个单面的上海。

(二)“上海怀旧”的虚构性如前所述,在“上海怀旧”书写中,作家们对怀旧对象的选择大多是片面的、单一的,甚至是虚构的。他们在文本中塑造出追求虚幻爱情的王琦瑶、生活在假想世界中的老克非勒、沉浸于优雅往事的上海Lady……这些人物并非寻常人家,这些事件也非日常可见,有的是直接源自作者的虚构,也有的是源于对时尚趣味的模仿。其中的积极意义,我们可以理解为,上海怀旧书写是对笼罩中国多年的“宏大叙事”的一种刻意的遗忘与适当的反拨。然而,这种精心修饰的中产阶层意象与中产阶层情感倾向是否能够完善地塑造上海这个繁复多元的城市形象?这种怀旧书写所传达的上海特性是否能够涵括上海作为中国现代化大都市的全部属性?面对这种上海书写,学者们更多地表达了各自的忧虑与思考。我们以陈丹燕的作品为例。如《上海的风花雪月》《上海的金枝玉叶》《上海的红颜遗事》等,皆是风靡一时的畅销书。这些作品声称是纪实散文或传记小说,但实际上是以迎合消费心态与审美需求为目的的,基于一定史料,并辅以一定的文学性描写的采访调查文本。即是说,这类主题鲜明、文字优美的作品的文学价值与意义并不明显。再如《慢船去中国》,它的路子依然是以纪实为底色,加上想象与虚构性的文学描写,作者本身缺乏切身的经验与深刻的体悟。评论家郜元宝就认为作者“为读者提供的是一个精确的关于上海的公共想象,而不是个体性的对上海、对时代和世界的体验”。(5)类似的文本比比皆是,它们迎合时代,但不抵达个体心灵,不触及文学本质。面对这种“怀旧”的写作趋势,部分学者保持了足够的理性与清醒,他们将此现象称为“集体想象的‘上海梦’‘文学造山运动‘’制度性想象’等,‘上海梦’是部分国人迷恋于1949年前上海温柔富贵乡的集体想象”(6),即是说,这些上海怀旧文本往往并不是作家对城市深入了解和思考之后的文学想象与建构,而是按照某些预设的观念定制和拼凑生成。这样的文学上海自然脱离了城市的生动性和丰富性,而沦为种种观念覆盖的“看不见的城市”。作家王安忆拒绝把自己的写作归入“怀旧”之列,“其实我在写作时根本没有什么怀旧感,因为我无‘旧’可怀”,(7)“一直以来,我都是两条线并重的,一条是‘寻根’文学,一条是关于上海弄堂里的故事”。(8)可见,在这来势汹汹的上海怀旧浪潮中,还是有人没有迷失方向。可以这么认为,这种肇始于80年代末的“上海怀旧”书写无疑将上海传统丢失了,同时,男性作家的集体缺席使之缺乏阳刚强健的精神,而女性作家们所乐此不疲地讲述的也只是一个纸上的上海———上海成为了一个被改写,被重写的城市文本。在上海怀旧文本中,精心筛选的材料都在复述一个过去的上海神话,从而重筑今天中产阶层的梦想。在这全球化背景及后现代语境中,上海今日的怀旧话语不幸与詹明信当年关于怀旧电影的忧虑有了共通之处———美感风格的历史取代了真实的历史。20世纪末延续至今的“上海怀旧”在美学上将“为人生而艺术”和“为艺术而艺术”等传统观念置换成“为消费而艺术”,文化艺术由雅而俗的大众化正是不可逆转的后现代事实。

(三)“上海怀旧”的世界性20世纪90年代以来,有关上海的各类书写铺天盖地、汗牛充栋。当读者阅读这些文本时,他即使并不十分了解上海的过去与现在,但他却完全有可能先验地被某种制度性想象所影响,从而轻易地形成关于上海的刻板而清晰的印象。我们发现,在此时的上海城市文本中,如“摩登”“时尚”“小资”“日常”“东方巴黎”等深入人心的流行元素,早已先入为主地左右与制约着人们对这座城市的认同与想象。这些制度性想象形成的原因自然是复杂的,其中西方的因素影响最大。“全球化”的诉求与渴望不由分说地裹挟着中国“与世界接轨”,上海———中国的窗口———这座城市本来就承载着国人的现代化梦想和世界的目光,但原本鲜明的“上海本色”在全球化、国际化、现代化的冲击下黯然失色,而形成了符合国际标准的上海形象。相应地“,上海文学”在20世纪90年代后半期发生了质变,“某种整体性的中国文学和与之相对应的关于中国的想象推动着上海文学的发展,也把上海文学牢牢编织进这个整体的中国文学的概念里”。(9)正如蔡翔所言,“在这一叙事意义上的地理学的空间迁徙的过程中,我们实际看到的,可能正是有关‘上海’的集体性叙事的某种‘起源’,这种起源来自于现代性的‘塑造’或者‘建构’。在现代性的召唤中,都市成为一道‘风景’,并制约着相关的城市书写”。(10)现在看来,在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关于上海、关于中国的制度性想象逐渐蔓延全国,这种制度性想象的介入,带来了关于上海的集体性叙事,形成了对上海的刻板性印象。我们可以认为,各种“想象上海的方法”没有完成对上海城市身份的建构,视角各异的讲述也未能提供一个明确的城市“共同文化”。在众多的上海怀旧文本中,我们只看到了一个单面的上海、纸上的上海、西方的上海。就上海城市文学而言,掺入了过多的西方想象及消费指向,反而丢失了城市本色。当下,如何在城市寻根中找准定位,如何将本土性与世界性结合,才是对城市与文学的发展有利的根本所在。

现在,人们多以怀旧的深情写旧时的上海,然而,旧时的陈迹与情致都已消散。其实,“怀旧”并不是什么新鲜的玩意,它在任何国家任何时期都是存在的,而且都是隐含着某种批判意识的。“只要明白了‘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或者体悟到‘逝者如斯夫’,人就会几乎本能地回头看过去。特别是这三四百年来,‘现代’的幽灵降临,‘一切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个人的确定性和安全感越来越差,社会的风险系数越来越大,人类对‘从前’的怀想与追忆愈加显著。”(11)就中国的国情而言,海上旧梦的背后,既表明了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人对现代性的向往与渴求,也潜隐着对新中国建立后计划经济时代的批判与反思。基于相异的社会生存土壤,上海的怀旧与西方的各式各样的怀旧不同,后者多是对中世纪贵族和共同体传统的怀旧,其中蕴含着对资本主义价值体系和伦理体系的质疑与反叛,也是对现代性的批判与反思,而当代上海的怀旧,却是一种以欣然姿态展开的布尔乔亚式的怀旧———怀恋殖民年代资本主义的旧。而且,这个20世纪30年代老上海的“旧”,又巧妙地对接着20世纪90年代以来上海的“新”。于是,1931年又回来了,“夜上海”又奏响了,周璇、白光、李香兰也都回来了。新旧上海在一个历史瞬间恍如时空交错,互文印证且交相辉映。20世纪90年代的上海“怀旧热”也是一个变化的过程,原本可能是自发的分散的相异的怀旧情绪的表达,进而被整编成一个潮流,或一种时尚,传递相似的文化价值取向或审美性的眷恋。在这个变化过程中,最初的那些怀旧冲动所包含的文化和思想的多样性也就被消解掉了。可以说,“上海怀旧”的书写,其实就是一座城市的寻梦史,试图呈现成长的记忆和独特的个性,同时描绘理想的未来,让人相信那个曾经的浮华梦幻般的“东方巴黎”也会成为的美好蓝图。换而言之,上海怀旧这类作品所追忆的“曾经的繁华”其表面上是“回到过去”,实质就是对未来的一种憧憬———“过去”就是“未来”。“上海怀旧”选择了从“向后的怀旧”到“向前的建构”转移的路线。上海是一个有着历史厚度与深度的城市,也是一个有着独特的文化传统的城市,她海纳百川且兼收并蓄,她气度开放并富于活力,她追求实利又敢于创新。上海是一个众声喧哗、包容万象的流动的时空之海,上海文化的“海量”“大气”“繁复”与“多元”都是不容忽略的特征。因此,上海文学理应呈现出丰富多姿的面貌。我们比照上海的文化与文学传统,再反观20世纪90年代以来上海城市题材创作现状,就会发现无论是在怀旧想象中神化、简化上海,还是在都市风景线中宣泄欲望与展示狂欢,这两种主要的路线都不是上海文学及城市发展的福音。

作者:陈斯拉 单位: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