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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抒忠意护土保疆
国家的繁荣昌盛离不开所有民众“主人翁精神”的发扬及应尽义务的承担,这是国家认同的积极表现也是其内在要求,只有这样才能建构国家归属感。木氏土司正是认为自己归属于这个国家,才有责任去关心国家的利益,并在国家利益受到侵害时,挺身而出,他们通过积极朝贡、参与地方叛乱平定等义务的履行表明自己属于这个国家,是化内之民,而其国家认同感的真情流露则集中表现在木氏土司群体诗文作品中忠君爱国思想的直接表达和护土保疆历史责任的积极担当。
1.直抒忠意。1368年,元顺帝北走沙漠,朱元璋建立明朝,洪武初,对归附的元朝土司、土官,一律袭授原职。洪武十五年(1382年),明军攻占大理等处后,丽江土官阿甲阿得率众归附,被钦赐以“木”姓,使之“守石门以绝西域,守铁桥以断吐蕃,滇南籍为屏藩”[3],委以重任。明王朝对木氏家族及丽江诸民众的民族认同相应地换来木氏土司及当地民众对明王朝的国家认同,该国家认同的实现往往建立在文化认同的基础上,此方面的论述可参看拙作《明朝木氏土司的文化认同研究》[4],在明王朝的感召下,木氏土司积极纳贡、主动助饷、尽心平叛,对明王朝表现出强烈的国家认同意识和忠君爱国的思想情怀。土司木泰旷达而又勤勉,一句“凤招每来红日近,鹤书不到白云间”,表现了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的思想感情。土司木公志在隐居,当继承父业,担负起守土保疆职责时,便勇挑重担,暂且放下其“幽隐之趣”,并发出“忧国不忘驽马志,赤心千古照山河”这样的豪言壮语。土司木增在明王朝多难之际多次纳贡、助饷,并深情地表达自己的忠君之情“:主忧臣与辱,师众饷尤多。薄贡惭毛滴,天恩旷海波”,还自谦道“乔木世臣今忝窃,擎天捧日愧驽骀”。
2.护土保疆。忠君报国思想的直接表达是木氏土司国家认同的重要体现,这是木氏家族作家群体诗文创作的重要主题。土司木青才华过人,未袭职前即奉命参加对地方叛乱的征讨,袭职后第一年,即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适逢顺宁大侯州逆叛,土司木青助饷银四千。不幸的是他29岁便英年早逝,可谓“壮志未酬身先死”,临终遗作《题竹》以一句“欲借青荫来入砚,任人和露写离骚。”表达其对明王朝的赤胆忠心。木青之死给后人留下了太多的疑团,此诗或另有它意,亦未可知。土司木泰明于成化二十二年(1486年)袭土知府职,有《两关使节》传世,即“郡治南山设两关,两关并扼两山间。霓旌风送难留阻,驿骑星驰易往还。凤招每来红日近,鹤书不到白云间。折梅寄赠皇华使,愿上封章慰百蛮”。该诗是现存纳西人写的第一首格律诗,朝廷诏书来时,如红日临近,倍感温暖,令人振奋,招贤纳士的诏书未到,则暂且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颇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的意蕴,折枝寒梅赠给使者,并拟奏章向皇帝陈述下情,以安定各边远民族,表达了自己忠君爱国的思想情感。参阅《木氏宦谱》知,土司木泰领兵参与地方平叛二十余次,颇有战功,没有这样的经历怕是很难写出前面的诗句。土司木公平定地方叛乱,亦战功卓著,比如,嘉靖六年(1527年)平定盐井那胜寨、陶索西原寨、欠甸寨,嘉靖八年(1529年)得胜建立永宁大海寨,又立海螺寨,嘉靖十年(1531年)得胜立当琮天胜寨、得胜鼠罗光世寨等等。鉴于土司木公的功勋,嘉靖十五年(1536年)皇帝钦赐“辑宁边境”御字。面对诸多的功勋和殊荣,木公在其诗《述怀》中说到:“丽江西迩西戎地,四郡齐民一姓和。权镇铁桥垂法远,兵威铜柱赐恩多。胸中恒运平蛮策,阃外长开捍虏戈。忧国不忘驽马志,赤心千古照山河”,诗中一句“忧国不忘驽马志,赤心千古照山河。”
表达了其远大的政治抱负和强烈的国家认同意识。然而,木公的初衷却是想过着无忧无虑的隐居生活,他于嘉靖元年(1521年)春三月为《隐园春兴》写的自序中言“:夫求其志者,隐也”,嘉靖六年(1527年)他又为该诗集写了跋,说道“:先父莅政,愚闲处于家,朝饮暮作而已。今日则不然也。何哉?愚乃承天子之命,继守斯土,惟勤心锐意,以图尽共理分忧之职,日思之恐不及焉,幽隐之趣敢复为乎”?通过《隐园春兴》之序、跋可知木公莅政前朝饮暮作,过着隐士般的生活,莅政后,“承天子之命,继守斯土”,并且“勤心锐意,以图尽共理分忧之职”,表现了强烈的历史责任感和忠贞报国的思想情怀。这种忠君爱国、勤勉为政的思想情怀在土司木增的诗作中表现得也比较明显,比如其诗《象岭晓日》曰:“象岭东南镇域中,湖波晓映太阳红。重阴积暗曦光破,幽谷穷岩暖气融。一片葵心常拱向,多时曝背愿输忠。扶天赤手家图远,日下丝纶眷命隆”。作者丹心向日,曝背输忠,一片赤诚,只恐赤手扶天,力有不逮,有负皇恩,他忠君报国之志愿在该诗中表现得淋漓尽致。纳贡是木氏土司与中央王朝保持君臣关系的重要形式,也是其国家认同的重要表现,尤其是在国家多难之际,木氏土司捐大量饷银以解国家之困,更显其忠诚爱国之心,这集中反映在土司木增所做的《闻辽有警》中。该诗共两首,其一“:羽檄传辽左,九重东顾劳。陈兵皆虎旅,克敌本龙韬。塞月寒笳鼓,征云湿战袍。铙歌朱鹭曲,应满圣明朝”。其二:“每爱潜夫论,其如东事何。主忧臣与辱,师众饷尤多。薄贡惭毛滴,天恩旷海波。狼烟旦夕扫,泉石葆天和”。正如这两首诗所言,当明王朝面临北方军事势力威胁时,木氏土司向明王朝提供大量军饷,可谓竭尽忠诚,尽管如此还深感愧对明王朝的支持和信任,没能很好地完成任务,其思想主旨与他的另一首诗《对松》音磬同调,原诗如下:“灵根移得自徂徕,珠树苍苍绕砌台。劲节任经霜雪候,高标尽是栋梁材。千年虬干垂如盖,万壑风涛吼似雷。乔木世臣今忝窃,擎天捧日愧驽骀”。背靠大树好乘凉,木氏土司之所以能够在丽江地区开疆扩土,雄踞一方,主要仰赖明王朝这棵大树,从明朝初期朱元璋赐姓始,便奠定了该土司在丽江一带的地位,木氏土司也很明白这一点,并积极认同、拥护大明王朝,按时纳贡、积极助饷,这种潜在的历史动因在土司木增的《宁西大捷漫赋》中依稀可以看到,原诗如下:“整旅堂堂锋镝场,貔貅奕奕武威扬。佩刀掣鞘冲星斗,羽纛安营慑虎狼。沙漠风声秋跃马,金江月朗夜归航。微勋开拓凭廊庙,遐裔从今载职方”。此为木氏土司平定边乱的一次战役,战争取得了胜利,将士们凯旋而归,木氏土司为何具有强烈的国家认同意识,全诗末联一句“微勋开拓凭廊庙”为我们提供了答案。土司木高,敕赐“乔木世家”四字,传世诗文不多,现存最早的作品是他于嘉靖十三年(1534年)所题之诗“木氏渊源越汉来,先王百代祖为魁。金江不断流千古,雪岳尊宗接上台。官拜五朝扶圣主,世居三甸守规恢。扫苔梵墨分明见,七岁能文非等才。”一句“官拜五朝扶圣主,世居三甸守规恢。”表明世守三甸,匡扶社稷是其政治取向,而内在驱动力则是强烈的国家认同意识。他另有碑刻摩崖诗文存世,石鼓碣便是其一,石鼓碣又称“大功大胜克捷记”碣,正面刻《记》及《醉太平》词一首,背面刻《太平歌》、《破虏歌》、《西江月》、《醉太平》等四首,记述嘉靖戊申(公元1548年)、已酉(公元1549年)木高带兵在临西(今维西)、巨津(今巨甸)一带御敌获胜之经过,表达木氏“子子孙孙束此敕赐诚心报国起花金带,世守丽江,巍巍然如北岳之高,洋洋然如金江之远”的忠君爱国思想,其中“诚心报国”、“世守丽江”是其国家认同意识的集中表达。正如吉尔兹所言“,在任何一个复杂构成的社会的政治核心中总有政治精英以及一套符号形式去表达他们真正管理统治的操作作为”,并且“高层政治的严肃性和高级崇拜的庄重性则比其最初显示所期隆重得多地从这种鼓舞中逸出。”
明王朝一次次的褒奖,“辑宁边境”、“乔木世家”等一个个富有鼓舞性的符号语言都使木氏土司以百倍的热忱投入到护土保疆的工作中去,且不断强化其国家认同意识。为了完成明王朝交给的既定使命,木氏土司四处征战,报效国家,在征战的岁月里,一首首诗文记下了历史的痕迹,有些诗文颇有边塞诗意味,比如木公的《塞上曲》:“刁斗深夜鸣,烽烟报虏营。将军不惜死,跃马宝刀明”,又如《怀行兵者》:“驱兵远渡斩楼兰,虎帐何时报捷还。我在画堂深处饮,不知多少铁衣寒”。一首首富有边塞意味的诗作再现了木氏土司尽心竭力报效祖国的真实画卷,此画卷饱含着忧心劳意之思,伤身费神之行,其内在的精神支撑则是强烈的国家认同感和护土保疆的担当意识。
二、报国安民隐居明志
木氏家族作为威震一方的大土司并没有穷奢极欲,挥金如土,亦没有纵情声色,荒淫无度,而是走向民间,表现出对普通百姓的同情怜悯,并付诸诗文创作,窥其诗文可知,其思想行为是比较“接地气”的,且闪耀着民本主义思想光芒,依势虐民之徒自不可与之同日而语。朝代鼎革之际,木氏土司或急流勇退,隐居明志,或实现对新王朝的政治认同,使当地百姓免受涂炭之苦,此亦是爱民之举。通过木氏土司之诗作至少可以得出如下结论:胸中若不容万民之忧乐,笔底也难涌浩然之正气。
1.报国安民。木氏土司报国安民之举及其思想表达是国家认同的内在要求和重要表现,并见之于其诗文作品。土司木公军功卓著,且有多种诗集传世,如《雪山始音》收录其律诗、绝句共211首,该诗集有张志淳为之作的序,言“间尝问诗,告以始于杜。又问所先?告以近体,可持循以入。无几何,以所为诗数篇至,若有近杜者矣。又无几何,以所为近体二百余篇至,良有似杜者矣”。通过该序可知木公之诗文创作及成就的取得与张志淳的点拨有很大关系,“始于杜”、“以近体入”是张志淳为木公指点的学习门径,在此方向的指引下木公诗文创作进步神速,“无几何”,便“诗数篇至”,“又无几何”,便“二百余篇至”,且已达到“良有似杜者”的程度。张志淳对木公的一些诗也做过不少点评,受到他“善学杜音”、“意句俱佳”、“似杜,佳而又佳”等好评。在张志淳的指引下,木公在学习诗文创作上效法杜甫,必然受杜甫民本主义思想的影响,表现出忧国忧民的思想情怀,正如张志淳在《雪山始音》序中所言,木公“忠以体国,仁以育民,文以昭治……”木氏土司恪尽职守,替明王朝镇守边关,勤政爱民,以悲天悯人的情怀管理着一方,表现出了强烈的国家认同意识和民本主义思想,集中地体现在木公的《刈麦》、《问民》等诗中。《刈麦》描绘了秋天丰收的景象,但是租税沉重,令人愁闷,体现了作者对民间疾苦的关注,原诗如下:“村村刈新麦,万顷黄云秋。复恐催租至,哀哀寡妇愁”。《问民》以近似口语化的白描手法描绘老妪、老翁的悲苦情态,并以一句“疮痍何日愈,俯首不能言”刻画了他们饱受摧折之苦后的心酸和对暗淡前途的渺茫,原诗如下“:妪泣桑株下,翁颓板门前。疮痍何日愈,俯首不能言”。从大的方面说,土司木公具有强烈的国家认同意识,守土保疆、勤政爱民是其职责所在;从小方面说,土司木公在诗文创作上深受杜甫民本主义思想的影响,具有悲天悯人的思想情怀,所以,他的希望是“国泰民安”。这一思想主旨与他的诗歌《春社》曲调相同,原诗如下“:祷祀伊耆飨,村村楮香。儿童喧鼓角,耋老揖杯殇。戊日无风雨,时年足稻梁。国丰唯我愿,民乐此心康”。其中“国丰唯我愿,民乐此心康”为该诗的点睛之笔,是其国家认同意识的集中概括和高度体现。木氏土司的诗文创作之所以成就斐然,主要是因它已是木氏土司与中原王朝臣属关系的艺术性表达,已是联系当时有名望士大夫,传播其忠君爱国、勤政爱民思想的重要媒介。
2.隐居明志。时至明末清初,大明王朝腐败日甚,宫闱私斗频现,各种加派、赋税亦使得人民怨声载道,木氏土司此时依然竭尽忠诚,为大明王朝抗击外敌入侵提供大量的军费。但由治入乱易,由乱达治难,明王朝此时已沉疴难起,木氏土司只好选择隐居,独善其身,此为玄鉴深远之虑,这在土司木增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木增(1587—1646年)九岁承父职,颇有军功,且为大明王朝捐银助饷,被授职为云南布政使司右参政,广西、四川右、左布政使。后来,他见朝政日非,便上书皇帝,请求以敬天法祖、纳谏、用贤、慎刑、平辽等十个方面刷新政治,但是,明王朝并未执方疗疴,其政治主张亦石沉大海。世事变迁如白云苍狗,土司木增深悟其理,一句“看云知变态,读易默天和”(木增《水竹居清兴》),表明他似乎已看透了当时的变局,知道了明王朝的最终归宿。他希望远离尘世的喧嚣,渴望“明王收召命,曲谅许由心。”(木增《赓祖雪翁隐园春兴韵》)可以过上超然物外的隐居生活,但这并非不忠,并非是对国家认同的反叛,相反,恰恰是大忠,木氏土司不希望西南一隅百姓共同绑在一个腐朽的战车上一同开向坟墓,换言之,木氏土司忠于大明王朝,但并非愚忠,他们希望的是“撄宁闲岁月,不与世沉浮。”(木增《山趣吟》)以实现国破而家不亡,保一方平安,亦是爱民之举。木增36岁便退隐芝山,以读书创作自娱,他的一首《十隐词》便是此时心态的真实写照,其中一句“梦初酣,那管山僧剥啄。寥寥数埔,遽遮一觉,胜人寰喧嚣龌龊。”深刻地展示了现实的丑陋,过上离群索居生活的无奈。清朝立国后,推行满汉一体等民族政策,各民族在国家政治认同、民族利益、思想文化等方面并没有太大的矛盾,在明王朝大势已去的情况下,为保一方平安,木氏土司在转天换日的朝代更迭中依然延续着国家认同。木增土司一首《忆恋乾清》深刻地表达了其在明清鼎革之际,在大是大非面前的政治态度,原诗如下:“岚林潦倒无余事,唯有难忘白玉京。一柱心香酬圣主,无为治化仰乾清”。作者难忘明王朝之旧恩,但是,朝政日非,唯有烧一柱心香酬谢圣主,希望天下清平,复现盛世。要而言之,国家是“国家认同”的客体,在中国封建社会,国家就是一个个统一的封建王朝,“中国历史上的国家认同集中体现于王朝认同”,王朝虽不同,国家却一致,因为国家认同与王朝认同基本上是重合的,在此情况下,具体的王朝便是“国家”这一抽象概念的具体化。元、明、清三代,木氏土司始终忠君报国、勤政爱民、护土保疆,并“一以贯之”于其诗文创作,折射出的是对国家历史文化的热爱与学习,对国家法律政策的支持和服从,对国家主流道德价值取向的认可与信奉,并愿意为国家做出奉献,其实质是强烈的国家归属感及国家认同意识。
作者:郭新榜 单位:云南大学旅游文化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