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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文学论文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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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文学论文

第1篇

[关键词]唐宋文派;七子派;古文正统;诗歌正统;文派争论

对明代唐宋派的文学思想,21世纪前的研究重点大抵是放在对其成员主要是唐顺之和茅坤的文学主张进行论点抽绎和定性评价上,进入新世纪,则似有了两个研究路向:一,以前一时期提出的相关命题为话域,以更细致的材料梳理为基础,以更准确的流派关系认识为理据,进行新的哲学思想、文化艺术精神的辨析、阐释和理解;二,对前一时期习以为常、几乎不加讨论的成员构成及称名缘由,进行新的梳理、厘定和阐说。对第二点,笔者以为,唐宋派是一个活动于前后七子派之间,且大部分文学主张与之针锋相对,在客观事实上存在的文学流派,只是其成员当以王慎中、唐顺之、茅坤等人为代表,归有光则不能算。对第一点,笔者以为尚须阐明这样两条认识:一,三人的文学思想各有相当复杂之发展历程,由于交往出现了共同性,这解释了他们共为一个文派的事实;二,三人的古文主张是在应对前七子派的余脉和后七子派的批判以及本派成员的不断争论中得以发展完善。正是批判与争论的存在,唐宋派才完善了其文学思想(主要是古文理论)的建设。

以上述思考为出发点,本文以茅坤的书信为中心,探讨唐宋派在发展过程中所出现的派内派外之争,以及由此引发的文学思想建设和现实的文派要求。派内主要是与唐顺之、蔡汝楠的争论,派外主要是与后七子派徐中行的通信;前者关乎文学思想的建设,后者关乎作为文派的文坛现实要求。

一、唐宋派的文学思想建设

以王、唐、茅为代表的唐宋派,其文学(主要是古文)思想建设大致都经历了两个阶段:一、按王、唐、茅的顺序,三人先后从前七子派的摒弃唐宋、高扬秦汉的古文宗法,转移到包容秦汉而分外重视唐宋(主要是以欧阳修、曾巩为代表的宋)的古文宗法;二,再由以唐宋文为宗进到泯灭秦汉、唐宋文界限的超越阶段,建立独立的主体精神,阐述严密的文章格法。之后,三人的古文思想各有不同呈现:王氏基本没再发展,,茅坤则继续建立其古文正统论,唐顺之则转向了性命和事功之学。

茅坤古文思想体系的建构主要是在派内与唐顺之、蔡汝楠等人的交流争论中得以孕育成型的。同王、唐一样,其古文主张最初也蛰伏在前七子派的古文宗法里,学习秦汉词句,模仿秦汉风格。其《与蔡白石太守论文书》云:“仆少喜为文,每谓当跌宕激射似司马子长,字而比之,句而亿之,苟一字一句不中其累黍之度,即惨侧悲傻也。唐以后若薄不足为者。”到嘉靖二十二年(1543)与唐顺之相交后,受其影响,脱离了前此的字句模拟方式,转而习尚唐宋古文,但对唐顺之当时古文思想中的以唐宋文包容秦汉文的策略并不满意。其《复唐荆川司谏书》云:尝闻先生谓唐之韩愈,即汉之马迁;宋之欧、曾,即唐之韩愈……古来文章家,气轴所结,各自不同。譬如堪舆家所指“龙法”,均之萦折起伏,左回右顾,前拱后绕,不致冲射尖斜,斯合“龙法”。然其来龙之祖,及其小大力量,当自有别。窃谓马迁譬之秦中也,韩愈譬之剑阁也,而欧、曾譬之金陵、吴会也。中间神授,迥自不同,有如古人所称百二十二之异。而至于六经,则昆仑也,所谓祖龙是已。故愚窃谓今之有志于为文者,当本之六经,以求其祖龙。而至于马迁,则龙之出游,所谓太行、华阴而之秦中者也。故其为气尚雄厚,气规制尚自宏远。若遽因欧、曾以为眼界,是犹入金陵而览吴会,得其江山逶迤之丽、浅风乐土之便,不复思履毅、函以窥秦中者已。大抵先生诸作,其旨不悖于六经;而其风调,则或不免限于江南之形胜者。故某不肖,妄自引断:为文不必马迁,不必韩愈,亦不必欧、曾;得其神理而随吾所之,譬提兵亦捣中原,惟在乎形声相应,缓急相接,得古人操符致用之略耳。而至于伏险出奇,各自为用,何必其尽同哉!

他以为唐顺之的策略矫枉过正,说明:第一,唐顺之尚未超越秦汉、唐宋文界限,是一种以唐之韩愈、宋之欧阳修、曾巩代替包容秦汉之司马迁的方式,可说只是为钝根人开的方便法门,带有临时的应付性质。因为它未能阐明秦汉文和唐宋文在古文学习中的复杂关系,毕竟秦汉文不能简单地就被替代或包容,其间仍存在价值和风格的界划。当然,这也是唐顺之(包括王慎中)必然要经历的一个思想阶段,他们首先得让大众从前七子派秦汉宗法的沉疴里挣脱出来,就针锋相对地提出与前七子派不同的古文写作宗尚主张:前七子派“唐以后若薄不足为”,他们则要提倡“唐以后”文。宗法问题的现实针对性和迫切性使得他们的古文策略露出了设计的破绽,而这些破绽还得靠他们思想的继续前行来完善超越。在唐、茅相争时,唐也还未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于是给刚挣脱前七子派古文宗法的茅坤以辩驳的口实。

第二,茅坤抓住了唐顺之策略中的模糊之处,而代以明确的观“龙法”。他把古文按时序划为四大块,并赋予相应的堪舆分配和价值层级在其设计中,六经、秦汉、唐宋文的价值层级和堪舆分配是固定的,决不能随便挪动。用简单的算术表示,就是:六经>秦汉>唐>宋,司马迁>韩愈>欧曾,昆仑>秦中>剑阁>金陵、吴会。因此,在茅坤看来,唐的“包容”策略,至少犯了两个错误:随便挪动位置;以小包大。以此为基点,他倡导的学习顺序是由宋至唐至秦汉至六经的上溯,决不能如唐顺之目前的止于小之唐宋。此设计堪称精巧,但亦不免呆滞,于是又补充提出“神理”说,算是从前七子派脱出的成果。有此认识,他就既不满前七子派的文必马迁说,也不满王、唐的文必唐宋说,如此也算超越了秦汉唐宋之限。

大体说来,茅坤的观“龙法”流于死板,近似于七子派的格调,而其“神理”说趋向虚灵,近似于王、唐的独立精神,然两者的混杂,也说明茅坤未能真正超越秦汉、唐宋之限,于是遭到了唐《答茅鹿门知县一》的反驳:来书论文一段甚善。虽然,秦中、剑阁、金陵、吴会之论,仆犹有疑于吾兄之尚以眉发相山川,而未以精神相山川也。若以眉发相,则谓剑阁之不如秦中,而金陵、吴会之不如剑阁可也。若以精神相,则宇宙问灵秀清淑瑰杰之气,固有秦中所不能尽而发之剑阁,剑阁所不能尽而发之金陵、吴会,金陵、吴会亦不能尽而发之遐陋僻绝之乡,至于举天下之形胜亦不能尽而卒归之于造化者有之矣。故日:有肉眼,有法眼,有道眼。语山川者于秦中、剑阁、金陵、吴会,苟未尝探奇穷险,一一历过而得其逶迤曲折之详,则犹未有得于肉眼也,而况于法眼、

转贴于 道眼者乎?愿兄且试从金陵、吴会一一而涉历之,当有无限好处耳。虽然,惧兄且以我吴人而吴语也。

此处唐氏即攻击茅坤观“龙法”说的拘泥。事实也如此,茅坤尚未完全摆脱前七子的思维模式,仍要在秦汉文和唐宋文问强作价值的高下区分,就不免受到唐的善意嘲弄:只是“以眉发相山川,而未以精神相山川”,仍是以“肉眼”而不是以“法眼”、“道眼”观物;如以“精神”、“法眼”、“道言”观文,则秦汉、唐宋各有其至,不得强分高下,更不得以“风调”来论定。斯言虽轻,却攻击了茅坤的喻证漏洞,戳穿了其观“龙法”与“神理”说的脆弱联系。不过,茅坤以地理言文的观“龙法”,却为其后来的古文正统论打下了思维基石,其“神理”说也发展成了《与蔡白石太守论文书》的“文必求万物之情而务得其至”理论。

该书内容庞杂,归纳有如下数端:第一,从自己宦场遭贬黜的经历出发,提出要学习司马迁“发愤著书”的精神,一意以著书作文为业,以求名传后世,稍寄其悲愤之情;第二,在“圣学”和“达巷”之间,他选择了近于文学创作的“达巷”,提出“盖万物之情,各有其至,而人以聪明智慧操且习于其间,亦各有所近,必专一以致其至,而后得以偏有所擅,而成其名”的观点;第三,回顾为文历程,说自己走出了前七子派的古文宗法,摆脱了字比句拟的模仿习惯,在和唐顺之的交流中,加深了对上述观点的认识,并以其读司马迁传记的心得,明白司马迁的伟大乃在于其能“各得其物之情而肆于心”,并称这个心得乃是“此庖牺氏画卦以来相传之秘”。

蔡氏《答茅鹿门》驳议的中心就是茅坤的立言不朽,要他归宿于圣学的“考德”。第一,批评茅氏树为典型的司马迁、韩愈等人,认为他们“遂多太过不安之词,非有德雍容之象”,以“通于论道”的名义攻击茅氏藉以发扬的不平则鸣说;第二,集中批评司马迁的“不自知”和不懂立言的“直婉”原则,阐明“故立言者,夫子之末节,而夫子汲汲于修德为先,忠信为业,为吾人安身立命之学。”第三,强调修德省心为本,立言作文为末,希望茅氏进于圣贤“至德”的心性之学。由此可见转而趋道的文章之士在选择安身立命的归宿时,却往往断绝了立言不朽的途径。

但茅坤并未放弃为文的念头,而是吸收了蔡氏的六经为准之论和“道”,走进了文章正统论的建设。观《复陈五岳廷尉书》《复陈五岳方伯书》可知其仍津津于这次“天地万物之情、各有其至”的议论,以为循此,“学者惟本之吾心,以求之六藉之深,则固有释氏所谓信手拈来,头头是道者。”颇以为得千古文章之秘。这个议论引来了唐顺之《答茅鹿门知县二》的好评,以为与己见大同小异。

由上可见:第一,《与蔡书》是茅坤的古文理论超越秦汉唐宋之界的标志;第二,唐宋派的文论决非如人们所言的一直就只提倡唐宋文,而是在不断发展,有一个由包容秦汉到超越秦汉的过程;第三,论争对文学思想的建设有重要作用,正是在通信交流中,一些主张才得以明确,理论才得以完善。

抛弃了《复唐荆川司谏书》中观“龙法”的呆滞,留下其以地理喻文的合理因素,再渗入由“神理”说发展而来的“万物之情、各得其至”理论,茅坤的古文正统论已经呼之欲出了。有多条材料表明,这个理论在嘉靖三十三年就已经成形,并由万历七年的《唐宋家文钞》及其《论例》公诸于众,流传四海。有关的书信文献还有《文旨赠许海岳沈虹台二内翰先生》、《与沈虹台太史书》、《与徐天目宪使论文书》、《与王敬所少司寇书》、《复陈五岳方伯书》等。可见其正统论也仍然是在与他人的交流中完成的。

二、唐宋派的文派要求

所谓文派要求,即是一种文学思想、主张,也即话语权在古文写作层面的要求、展开和实现。对唐宋派来说,其文派要求主要集中在古文领域,对诗歌领域他们要么归宿在七子派的诗歌宗法里如王慎中,要么先有所展拓而后归宿于已形成传统的性气诗最后又放弃了文学兴趣如唐顺之(包括晚年的王慎中),要么自行逊让如茅坤,总之要求不多,现实效果也不显著,这也是我们将唐宋派定性为文派的根本依据。

如所周知,茅坤不仅是唐宋派的后劲,也是唐宋派的定名者。在唐顺之《文编》的基础上,他编辑了《唐宋家文钞》。他的两种做法向世人告白了他对七子派李、何和唐宋派王、唐的不同态度:一,在该书《总叙》,他阐述了推尊唐宋八家的理由,而显攻李、何为不知“道”、“互相剽裂”,只是“词林之雄”;二,在该书的名家批评,除自己的意见外,主要采录王、唐评语,使该书成为名副其实的唐宋派之书。随着该书的广泛传播,唐宋派的文学主张广为人知,七子派也因该书而大受批评。茅坤作为七子派的反对者形象就深人人心。确实早在此前,茅坤就已是七子派的坚决反对者,在很多场合,与很多人,讲了他对七子派的不满,与其时盛行的追捧阿谀大异其趣,特别醒目。后七子在嘉靖后期迅速占领文坛,成员众多,声势浩大,唐宋派一脉几乎全靠茅坤一人苦苦支撑,显得较为孤立。他与七子派的关系早已是势如水火,不可开交,你攻我讦,累见彼此笔端。茅坤斯时之显攻,不过是情绪的总爆发而已。

仔细察核茅坤一生之理论用心,主要在于古文辞正统论的建设和正统谱系的排列,此志可谓历久弥坚。其古文正统论有两个基本要素,如《答沈虹台太史》:第一,国统。国统有正有闰,传帝王之统者方称正统,其他最多只能称草莽、边陲。它由地理喻文发展而来,凝定为政治学上的正闰意义。第二,文统。文统也有正有闰,“得其道而折衷于六艺者”方能称文章之正统,在他看来,三代六经以下,只有汉、唐、宋条件皆符合。其正统谱系延伸至明代,能与于文章正统者,明初是刘基、宋濂,当代不是李、何,他们只能人“草莽”、“边陲”,当然更不是与之同时的王世贞、李攀龙,而是其素所钦敬的王慎中和唐顺之。这就与奉李、何不仅为诗歌正统也是古文正统的七子派大相径庭,口舌之争,在所难免。

但我们要说,茅坤对七子派的古文宗法及实践效果确实不满,颇多指责攻击,但:第一,在其古文正统格局里,汉文与唐宋文一样得到足够尊重,并未因汉文为七子派所提倡而强行拆除其典范地位,至于为七子派称道追摹的先秦文,如《左传》、《国语》等,他因其道理的庞杂不纯而确实排出了正统,这是两派在典范选择中最有争议的地方;第二,茅坤的指责攻击七子派只局限在古文领域,局限在与七子派抢古文的正统,对诗歌他是逊让不叠,愿意成就七子派在诗界的正统。能将这两方面意思综合表达出来的,是《复陈五岳方伯书》。陈五岳即陈文烛,与茅坤和王世贞都有很深交情。茅坤说:仆尝谬论文章之旨。如韩、欧、苏、曾、王辈,固有正统;而献吉,则弘治、正德间所尝擅盟而雄矣,或不免犹属草莽边陲,项藉以下是也。公又别论近年唐武进、王晋江以下六七公辈,亦足以与韩、欧辈并轨而驰者。……李献吉乐府歌赋与五七言古诗及近体诸什,上摹魏晋,下追大历,一洗转贴于 宋、元之陋,百世之雄也。独于记序碑志以下,大略其气昂,其声铿金而戛石,特割裂句字之间者;然于古之所谓“文以栽道”处,或属有间。文之气与声,固当与时高下;而其道,则六籍以来所不能间者。……故苏长公尝称韩昌黎“文起八代之衰”。其所指者,固在此。公谓然邪?否邪?倘公然苏长公所云昌黎特从唐中叶起八代之衰,则崔、蔡、左、陆以下,并草莽边陲可知之矣,又何疑于献吉乎?献吉云云,如属非妄,则唐武进以下,又可差其或上或下,或旗鼓相当,或鸿雁相次,当较然矣。任少海所意,不可于世而自负其奇,且谓世无柳宗元,或然或否,公又且一笑而谢之矣。

他称赞李梦阳诗歌各体均善,许为“百世之雄”,但就是不许给他文章正统的地位。可见茅坤在对以李梦阳为代表的前七子的评价上,确实将诗歌与古文分开了。

在后七子派势焰熏天之时,茅坤也曾产生过欲与七子派和平共处的想法,并付诸行动,那就是写给后七子派徐中行的《与徐天目宪使论文书》。他希望后七子派能承认王、唐“正宗”、是“圣学”羽翼的文学地位,如仅从词气看,似还颇谦卑:向读李历城与王苏公倡和诗什,盖已截然如坐身于日观之上,而东望扶桑、北眺碣石者已。独于文章之旨,犹未及扣历城公之深。适过兄,得解囊中之录本读之,内有论次本朝名家,大较首何、李而退唐、王。仆之私,窃以秦汉来文章名世者无虑数十百家,而其传而独振者,惟史迁、刘向、班掾、韩、柳、欧、苏、曾、王数君子为最。何者?以彼独得其解故也。解者,即佛氏传灯之派,彼所谓独见性宗是也。故仆之愚,谓本朝之文崛起门户,何、李诸子亦一时之俊也。若按欧、曾以上之旨,而稍稍揣摩古经术之遗以为折衷者,今之唐、王是也,恐未可尽左袒而弃之。不知然乎?否乎?即如圣学亦然。伊尹相汤伐纣,以创顺天应人之功;伯夷饿死首阳山,《采薇》之歌于今使乱臣贼子闻之而破胆摧气者,何雄也!然颜、闵。一眇然儒者。孟子于此则曰“姑舍是”;于彼则曰“不同道”。曰“姑舍是”者,谓其属正脉而未至也;曰“不同道”者,外之也。故仆之愚,于王未敢论;若唐武进,于文章之旨,即未得谓之正宗,当亦庶几羽翼也已。历城公其肯以孟氏所以推伯夷、伊尹者与何、李,推颜、闵者与武进可乎?信中提到的李攀龙论“文章之旨”的文章,当指嘉靖三十一年(1552)李攀龙为王世贞出使江南而作的《送王元美序》。按:李攀龙和茅坤有交往,李氏嘉靖三十二年为顺德府知府,第二年茅坤为大名兵备副使,按察顺德,期间李攀龙曾访问茅坤。此盖即茅坤信之第一段所言。在该文,李攀龙将前七子派的李、何与唐宋派的王、唐合论:以余观于文章,国朝作者,无虑十数家称于世。即北地李献吉辈,其人也,视古修辞。宁失诸理。今之文章,如晋江、昆陵二三君子,岂不亦家传户诵?而持论太过,动伤气格,惮于修辞,理胜相掩,彼岂以左丘明所载为皆侏离之语,而司马迁叙事不近人情乎?

第2篇

关键词: 唐宋;境象;象外之象;兴趣;妙悟;创作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502(2015)04-0080-07

“象”和“气”、“味”等构成中国古代文论史上重要的元范畴,具有极其广泛的涵盖性和生命力。它从萌芽、产生到发展、演进,历时千年之久,并最终从哲学转入美学、文学领域,成为核心母范畴,并初步形成了独具民族特征的具象思维方式,对后世艺术、文论、批评等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近年来随着范畴研究的不断深入,曾有学者提出以“意象”建构中国古代文论的体系,或者对“形象”范畴渗入当前文艺学领域及其与“意象”的区别等进行了深入的探讨。[1]学界对“象”在中国古代文论中的地位和影响逐渐有了清醒的认识,给出比较合理的评价和定位。诚如学者朱良志曾指出:

真正能够体现中国独特的艺术精神的正在于由“象”所展开的艺术论述,正是它决定了中国的艺术起源论、审美体验论、艺术表达论、批评方法论,决定了中国审美意象体系的整体框架。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与其说中国艺术以“情”为核心,毋宁说它以“象”为核心。[2]

可见,“象”作为美学和文论的元范畴,在发展中由起始含义日益拓展,不断辐射而产生范畴群落,并和“气”、“味”等范畴形成姻缘范畴系统,三者交相辉映,衍生出无数的子范畴及其范畴群落,并形成范畴巨网,直接涵盖文学本体论、创作论、作品论和读者接受等不同层面。由“象”所衍生出的系列重要范畴如“卦象”、“兴象”、“意象”、“气象”、“形象”、“象外之象”等,在文论史上的价值和意义不言而喻。

中国古代文学和文论中很多重要的范畴如“虚实”、“言意”、“形神”等最初都脱胎于哲学,这与中国古代文、史、哲不分家的传统有关。“象”在先秦两汉时期使用甚广,内涵和外延逐渐扩大。“象”成为文论元范畴是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它和“气”、“虚实”、“形神”等范畴一样,其提出与发展是基于此前长久的文学创作积累,在拥有一定的经验后,由某些文论家从中总结升华出理论范畴来。毕竟理论是来源于实践又反作用于实践的。而“象”作为美学范畴的最终形成及不断发展,尤其是其涵义的日趋丰富与翻新,又不可能全来自批评总结或历史哲学,而与文学创作密切相关,这一点往往并未引起学界足够的重视。近年来,已有学者开始意识到研究文论范畴必须高度重视创作实践这一维度,并呼吁研究视角需要扩展,如詹福瑞认为近年来古代文论的研究“多比较重视文学理论范畴的哲学渊源,然而却忽视了影响文学理论范畴的另一个重要因素,即文学创作的现实基础。”[3]其实这种忽视是很不应该的,毋宁说是对理论与实践、范畴与文学的一种人为割裂,党圣元先生则指出:

以文学创作为核心的文学现象,是文学理论认识的对象。比起哲学范畴,文学创作对文学理论的影响似乎更为直接更为具体。中国古代文学理论中的许多问题,多从历史与现实的文学现象中归纳总结出,建立在创作实践的基础之上。[4]

不可忽略的是,批评家在进行理论总结之前,范畴已经被此前或同时代不同创作予以实践,正是大量创作成果启迪着批评家去洞幽烛微进行理论批评。因此,我们“必须将传统文化的概念范畴与传统文学创作和批评鉴赏结合起来加以研究……在融会贯通的基础上进行考察研究,这样至少可以保证使我们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层面对传统文论的范畴及其体系的形成、演变的历史轨迹和义理、特征获得较为深入的把握。”[4]研究中国古代文论范畴如果脱离创作和批评任何一方,都不可能得到完整而客观的认识。基于此,笔者从理论总结和文学实践两个维度,紧密结合批评家阐述与唐宋创作实践,来论析元范畴“象”在唐宋时期的重大发展。

一、唐代批评家论“兴象”、“境象”和“象外之象”

(一)殷[全面提升“象”的品质

殷[在《河岳英灵集・序》中批评齐梁诗风时提出“兴象”说:

理则不足,言常有余。都无兴象,但贵轻艳。

此外其选集也有多处提到这个范畴,如评陶翰诗“既多兴象,复备风骨”;评孟浩然诗“无论兴象,兼复故实”,等等。“兴象”被殷[作为衡量诗歌优劣成败的重要标尺,亦可看作“象”在唐朝的某种变体。“兴”作为《诗经》的主要表现手法之一,直接关乎自然景物,诗人起兴而拟象往往是在受到自然景物的触发而产生的,并以之来抒情言志。殷[本人在评论刘睿虚、常建及王维诗歌时也是从三位诗人物象与情思意蕴完美结合入手的。综合来看,我们认为殷[对“象”内涵的推进和贡献集中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其一,审美意象的产生要以外物(主要指大自然中的景色)触发为主,是在起兴方式下产生的意象,能有机融合物象与情思,具有含蓄委婉、自然天成的特征。依“兴”成“象”,而不是冥思苦想、绞尽脑汁来构象。只有在“兴”的激发下,这种“象”才蕴含情思,令读者回味无穷。正如有的学者指出:

特别是他将初唐时期人们对历代诗歌创作的评价问题的辨析纳入到象的范畴来进行,直接为中国古代文论对于诗歌的研究增加了一个新的理论视角,这不能不说是他对中国古代诗学象论的发展所作出的贡献。[5]

即殷[以“兴象”观来展开诗文批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拓宽了“象”的外延。如果说刘勰的“隐秀”说是对“象”必须生动鲜明的规定,还停留在创作阶段,那么殷[的“兴象”论则从某种程度上联通创作和文本二维,同时也赋予“象”某种新的特质:必触发而成,且饱含情思。

其二,若置于综合语境中来考察,殷[是以“兴象、风骨、声律”三者同时兼备来总结初唐诗人创作经验的。这是从诗歌整体风貌角度去论“象”的,殷[不仅注重音调协和的自然声律,尤其强调诗歌内容所具有的感染力和说服力。如果说刘勰率先提出“意象”,那么后来批评家各自从“意”和“象”两个维度来对其做出规定,这里“风骨”侧重于“意”方面的要求,而“兴象”则侧重于“象”方面的要求,无论是从注重诗风意蕴使其具有情理兼备而形成的感染力和说服力,还是从受到外物触发而拟象,从而使象饱含情思而言,从根本上来说,这都是对“象”的内涵的一种基本规定,而这种规定完全是从“象”的文艺层面和审美意蕴角度做出的。

(二)王昌龄论“象”

王昌龄在《诗格》①中大量地以“象”论诗:

夫置意作诗,即须凝心,目击其物,便以心击之,深穿其境。如登高山绝顶,下临万象,如在掌中。以此见象,心中了见,当此即用。(日本遍照金刚《文镜秘府论》之引文)

所谓“下临万象”、“以此见象”等,都反映出文学之“象”的艺术特征。王昌龄明确地将“象”作为审美观照的对象,进而又明确地谈到外在之象的内化过程(“以心击之,深穿其境”)。他曾提出“外在之象”和“诗歌之象”的根本差异:

如有无不似,乃以律调之定,然后书之于纸,会其题目。山林、日月、风景为真,以歌咏之。犹如水中见月,文章是景,物色是本,照之须了见其象也。

这里批评家细致地描摹了诗人取“象”使“象”由外变内的详细过程,并指出诗歌之“象”犹如水中见月,具有可望而不可即的典型特征,这是对作品意象特征的深入认识。这为其后司空图进一步鲜明提出“象外之象”埋下了伏笔,或提供了基础。并且,王昌龄还提到了诗歌创作构象的几种方式与境界:

一曰生思,久用精思,未契意象,力疲智竭,安放神思,心偶照镜率然而生;二曰感思,寻味前言,吟讽古制,感而生思;三曰取思,搜求于象,心入于境,神会于物,因心而得。

未契“意象”而后“安放”、“寻味”,因感而“神会于物”。相比刘勰在创作构思的细致活动中论及拟象的微妙过程以及它与想象、情感的关系而言,王昌龄则侧重于对“象”的质进行了某种规定,并开始阐发以“象”入“境”及其在接受维度方面引发读者某种余味的艺术功效。

再者,王昌龄针对诗歌构象,提出著名的“三境”说。今人对此解释莫衷一是,众说纷纭。叶朗先生释“三境”为:“物境”指自然山水的境界;“情境”指人生经历的境界;“意境”指内心意识的境界。[5]他认为此“三境”都属于审美客体,“物境”则首当其冲,是说“诗人要体贴物情,得其神韵,达到物我一体,形神兼备的诗境。”[6]“故得形似”,则是为了传神写意;“神之于心”,便反映出在取象时想象和情感的流动与踊跃。而“情境”则表露出更多的主体的感彩,也可理解为“触景生情”,或“缘情取象”,“移情入境”,类似“以我观物”,“物皆著我之色彩”(《人间词话》),这是对拟象过程中情感主导作用的强调。很显然,王昌龄均是从创作入思的角度来论及的。

不仅如此,王昌龄还引入“象”来批评具体作家、作品。如:“诗有天然物色,以五彩比之而不及。由是言之,假物不如真象,假色不如天然。”又云:“假物色比象。”所谓“比象”、“真象”,已经比外在“物象”更进一步,完全是从批评角度进入文本层面来论“象”的。这样,王昌龄在引入“三境”来充实“象”内涵的同时,也将之推及到文本、创作和批评多个维度,大大拓展了“象”的外延。

同时,王昌龄还把“象”置于言、意之间来论述,力图实现三者的互融。如《文镜秘府论・文意》谓:“巧运言辞,精炼意魄。”他严辞批评那种有象无意或言而无意的诗歌,提倡言、象、意三者的有机交融、协调统一:

若空言物色,则虽好而无味。

凡诗,物色兼意下为好,若有物色,无意兴,虽巧亦无处用之。

而“言”的目的和“意”的来源,都得力于“象”的营造和拟取,“象”必须含“意”,必须内蕴某种韵味。正是在唐代批评家的阐发下,“象”与“味”范畴在文本和接受层面实现了交融,二者都渗入审美体验的直观描述之中。

(三)“境”与“象”,“取象”与“取境”――“境”中之“象”

唐代学术思想以佛学见长。随着佛教的不断渗透和广泛传播,文论家――尤其是身兼僧人和诗人等多重身份的批评家――如皎然、司空图等,都以禅境论诗境,实现佛学精神和诗文神韵的融通,最终形成“境象”说,“象”的内涵得到极大丰富。

唐代是“意境”理论基本成型并终成格局的时期。这也是引入佛学之“境”来论诗的结果。而刘勰正式提出“意象”说,“意境”与“意象”两大范畴都含“意”,但一字之差,区别关联极大。“意象”是渗透着情意的个体形象,而“意境”则是浸透着情意的综合形象,“意象存在于意境之中,意境包含着意象。多个意象构成为意境,离开了这些意象,意境也就无从谈起;意境包含着意象与意象之间的关系。”[7]或者说,意境是源自意象营构的更大的艺术空间。以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为例,其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等九个意象,每三个构成一幅图画,不可轻易换位或颠倒,九个意象排列组合而整体性地形成一种萧瑟秋天里一个流浪游子旅途奔波、无家可归的意境,而所有九个单独的意象都包含于这一意境之中。正因为意境包含意象,而意象体现意境,故“境象”的概念也应运而生,这是“象”的内涵在唐代的新体现,即“境象”特指意境中的意象。它明确揭示出意象与意境之间相依共存的关联。最早提出这一子范畴的当属皎然,其《诗议》云:

夫境象非议,虚实难明,有可视而不可取,景也;可闻而不可见,风也。

即指意境中的意象也有虚实特点,这从根本上来说与上文揭示刘勰论象时赋予其想象、情感特质的内涵有关。而此后王昌龄在《诗格》中谈“三境”时则谓“了然境象,故得形似”之说,可见,“境象”是唐代文论家借鉴、引入佛学之境来论“象”的专门术语,后来成为历代诗论家和画家笔下的常用之词。如翁方纲《石洲诗话》云:“盛唐诸公,全在境象超旨。”方东树评姜夔词曰:“步步留境象。”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在唐代,“境”正式成为“取之象外”的代名词。当时美学家讲“象外”或“境”,并非指“意”,而仍然是“象”。这种“象外”不是单指某种具体和有限之“象”,而是突破有限形象的某种无限之“象”,是“虚实结合”之“象”,这种“象”即司空图所谓的“象外之象”、“景外之景”。据叶朗先生所解,“象”在此阶段呈现为境,它与此前的“象”的区别也是非常明显的:[5](270)

象与境(象外之象)的区别,在于象是某种孤立的、有限的物象,而境则是大自然或人生的整幅图景。境不仅包括象,而且包括象外的虚空。境不是一草一木一花一果,而是元气流动的造化自然。

正是因为境的这种品性(源自象又包含象外的虚空供人品味),自魏晋以后,人们的审美对象日趋由象转向境了,而取象也逐渐转向了取境。这是中国文学史、批评史和艺术史上的巨大转折。

如果说“意境”和“意象”的内涵与外延近似却又不尽相同的话,则“意象”往往表现为独特的“这一个”,偏重于一种个体的形象,趋于一般、单一和具象;而“境象”则侧重于多个意象整体而营构出的一种艺术空间,它是来自于“意境”之中的“象”。或者说,“境象”存在的前提是诗文要有意境,这便使“象”的内涵得到了极大的开拓,也与“象外”说具有异曲同工之妙。而无论是“境象”还是“象外”,它们都是对“象”内涵的一种全新规定。

“境”的提出及“四外”说。从刘勰、殷[等人对“象”内涵的开掘和推进来看,“象”这一范畴自魏晋六朝开始正式进入文论和美学领域,而且一步步从创作构思层面(意象)转向文本意蕴层面(隐秀),进而逐渐成为批评术语(兴象),用来进行作家作品评论,其内涵在不断丰富,其外延也在不断扩大。而其最终成为文论元范畴尚需涵盖读者接受层面,即对“象”能给读者带来怎样的余味,如何达到余音绕梁从而让读者品咂不尽的艺术效果,尚在唐代引用佛学之境来论“象”之后。正是“境”的引用和介入,“象”才最终涉及创作、文本和接受等不同维度,从而最终和“气”、“味”一起成为中国文论的核心元范畴,共同建构了中国古代文论的潜体系。

这得益于王昌龄、皎然、刘禹锡、司空图等系列批评家的不断探索,他们承前启后地对“境”与“象”作出了重大推进。

(四)“象外”论及其申发

自唐代司空图提出“象外之象”后,“象外”说便成为“象”在这一阶段发展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或谓之“超象”论。然而,中国古代批评家重视“象外”更广阔的虚空并非一时之见,而早在魏晋南北朝的绘画和诗文中就有此端倪。

1.魏晋南北朝“象外”论的萌芽

最早在美学意义上使用“象外”者当属南朝谢赫,他在《古画品录》中云:“若取之象外,方厌膏腴,可谓微妙也。”是劝诫画家不要拘以体物,单纯停留在有限的物象上,而应突破有限和个别去追求无限和普遍,在咫尺中见大千世界,画面才能气韵生动,宇宙本体和生命之道才能被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显然,取之“象外”并不能脱离“象”,于“空”中求“象”,所表现的“象外”也是“象”,是一种新型的“象”,即艺术品所营造出的供人回味品咂的艺术空间。

而当时一些佛僧也常谈“象外”,他们极力追求“象外”的佛理,如“穷心尽智,极象外之谈”,[8]“抚玄节于希声,畅微言于象外”,[9]等等,这些佛僧所讲的“象外”是指用形象传达出的佛理。如“托形象以传真”,[10]“象者理之所假”便屡被提及。这里佛学所谓的“象外”是指用形象传出的“真”“理”(近似于王弼“立象以尽意”中的“意”),不同于文学之“象”表达出的情感意绪等。然而,佛学借助形象来言理不仅使人容易醒悟,而且给了文学和批评无穷的启迪:如何突破有限之言和孤立之象而获取更大的阐发空间,这是古往今来多少艺术家竭力追求的境界,而艺术家的想象也便在这种巨大的包孕性空间中驰骋跌宕。而到了唐代,佛学对文艺和批评的渗透更为深入,“象外”论干脆直接发展出“境”这一范畴。或者说,在佛学的催发下,传统中广泛使用于画论中的“象外”说,从佛语“境”中找到了某种替代与置换。

2.唐代的“象外”说

唐代诗僧对“象外”可谓情有独钟,如《冷斋夜话》中记载:

比物以意,而不指言一物,谓之象外句。如无可上人诗曰:听雨寒更尽,开门落叶深。是落叶比雨声也。

这里集中分析了落叶仿佛雨声,暗示出僧侣生活的孤寂与凄苦,给人意象之外的复杂感受,可谓“妙在言其用而不言其名”。而这种手法在著名诗僧王维的诗中,更是被运用到了极致。王维充分利用自身的身份优势,尤其重视形象的暗示性和诗句的感染力,创作了大量具有象外之意的美妙诗篇,为唐代诗人多采用巧妙的物象组合、精心拟“象”以传达象外的丰富意蕴开了先河。

正是在前期大量佛僧阐发佛理和创作实践的基础上,唐宋文论界对“象外”的构成、功能等也格外关注,并上升到了理论的高度,鲜明提出“超象”论。如诗僧皎然提出“采奇于象外”,刘禹锡提出“境生于象外”,又称“兴在象外”,都是要求诗意洋溢于言表之外。而至司空图则概括为“超以象外,得其环中”,鲜明提出“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等理论,对“象”所指示的一种象征性意蕴和艺术空间作了相应的规定,他在《诗品》中还表达了他的诗歌审美标准是“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不著一字”即超以象外,“尽得风流”即“得其环中”(孙联奎《诗品臆说》),而这都归结于“万取一收”,于“一”中见“万”,从单一的具象中见出大千世界。所有这些,连同司空图的“近而不浮、远而不尽”等,都是对“象外”说的阐发,构成司空图诗歌美学的核心。

可以说,经过殷[、王昌龄、皎然、刘禹锡和司空图等批评家承前启后的阐发,“象外”论的提出,使“象”范畴在唐宋阶段获得全新发展,其内涵得到了极大的扩增。后世诗文大多都是在“象外”获得巨大的艺术空间,供人想象品咂,一切文艺作品无不借助“象外”来熠熠生辉。总之,“象外”、“境象”使艺术插上了腾飞的翅膀。

自唐代提出“象外”说之后,宋元明清批评家对“象外”之意便格外重视。吕本中对古诗的评价就采用这种方式,如“诗皆思深而有余意,言有尽而意无穷也。”(《童蒙诗训》)姜夔论曰:

东坡云:“言有尽而意无穷者,天下之至言也。”山谷尤谨于此。清庙之瑟,一唱三叹,远矣哉!后之学诗者,可不务乎?若句中无余字,篇中无长语,非善之善者也。味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善之善者也。(《白石道人诗说》)

而至张戒《岁寒堂诗话》则更是把具有言外之意的辞微意婉、寓意象征,作为评诗的最高标准。虽然学界指出宋代文论家将诗歌要有寄托和余味的审美标准引向一味求深、求隐的路上过了头最终陷入流弊,[6](213)然而“象外”的美学追求,自此正式成为中国艺术传统的不二法门。

二、宋元批评家论“象”

宋代杨万里主张“含蓄不尽”。其《诚斋诗话》曰:“诗已尽而味方永,乃善之善也。”《颐庵诗稿序》云:“夫诗,何为者也?尚去其词而已矣。曰:‘善诗者去词’。‘然则尚其意而已矣。’曰:‘善诗者去意。’‘然则去词去意,则诗安在乎?’曰:‘去词去意,而诗有在矣。’”所谓“去词去意”,即是要不拘泥于词和意,而要创造具有含蓄不尽,超绝言象的深远意境。真正从文学反映的对象和创作客体方面,对“象”范畴作出大力推进的,当属宋代严羽。其引入禅学术语和思想来论诗,极大地提升了“象”的内涵。

(一)“妙悟”说

严羽“以禅喻诗”提出“妙悟”说:

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且孟襄阳学力下韩退之远甚,而其诗独出退之之上者,一味妙悟而已。惟悟乃为当行,乃为本色。(《沧浪诗话・诗辨》)

此前韩驹、范温等人也提及过“悟”。禅宗的“妙悟”,其特点是以心传心,非语言可传达,只能在自己心里去体会、去体验和感受,带有较强的直觉和主观色彩。而严羽所谓“悟”实际上是指一种直觉跃迁式的艺术思维方式,“妙悟”、“透彻之悟”均是指对诗歌创作顿时领悟达到豁然贯通的境界的一种描述。

而为提高“妙悟”之法,严羽提出“识”、“辨”、“熟参”等范畴作为途径和工具,兹不赘述。

(二)“别材、别趣”说

夫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诗者,吟咏情性也。(《沧浪诗话・诗辨》)

“别趣”是指别一种趣味,即审美趣味。这是针对以议论为诗的不良倾向而发的。严羽曰:“诗有词理意兴。南朝人尚词而病于理;本朝人尚理而病于意兴;唐人尚意兴而理在其中;汉魏之诗,词理意兴,无迹可求。”这里的词、理、意兴的关系,实际上就是语言、思想、形象之关系。“意兴”就是“别趣”,是感情激荡时出现的现象,是指诗歌审美意象所具有的感发人的情志,激起人的审美趣味的特征。但严羽强调“别材”、“别趣”,并不废学、废理。故沈德潜《说诗语》云:“严仪卿有‘诗有别材,非关学也’之说,谓神明妙悟,不专学问,非教人废学也。”

(三)“兴趣”说

严羽在《诗辨》中进一步论道:

盛唐诗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

此为其诗论核心。其“兴趣”和司空图所说的“韵外之致”、“味外之旨”意思接近,都是指诗歌的审美特征。这个审美特征一是强调情感的自然抒发,不露痕迹,故曰“羚羊挂角,无迹可求”;二是认为诗歌形象必须具有“象外之象”的虚实相生的特征。

有人说严羽的“兴趣”说是对“意境”理论的贡献和发展,对后来的“神韵”说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后人有诗云:

宋人谈艺半陈因,独有沧浪得解新。

挂角羚羊妙无迹,阮亭佩服到终身。

王运熙先生认为严羽所说的“兴趣”说有三个要素:一是抒情,所谓“诗者,吟咏情性也”;二是要有真实感受和具体形象;三是要含蓄和自然浑成。(《中国古代文论管窥》)

三、唐宋文学为“象”范畴的发展提供土壤

唐宋创作界和批评界都以“象”来展开言说,作家诗人们对“象”的起兴特征,对“象”所蕴藏的不尽之意和“象外”空间等格外推崇,而理论家受诗化思维影响,娴熟地以“象”来展开批评。

(一)唐宋文学与“兴象”

早在魏晋南北朝审美意识开始觉醒的时期,部分士人开始流连山水,将自然风光作为审美对象,在玄学思潮的推动下追寻道家法自然的思想,山水田园诗派由此兴盛。直到唐朝,以王维、孟浩然、常建等为代表的山水田园诗派和以高适、岑参、王昌龄为代表的边塞诗派,在创作上均取得了很大的成就,这些诗作已达到了物象与情思的完美结合,如有学者所论:

兴象主要是就唐代,特别是盛唐山水诗创作经验的理论概括。[11]

可见,正是此前山水田园诗派和边塞诗派为“兴象”理论的提出提供了坚实的创作基础。“兴象”论是当时对创作中物象和情思有机结合的最好概括,当时《文镜秘府论》等著作也持论近似。

(二)司空图的“意象”批评

再看批评界。司空图在批评实践中堪称以“象”传“意”的楷模。其在《诗品》中列出了诗歌的二十四种品格几乎代表了古代意象批评的高峰,它们分别是:雄浑、冲淡、纤、沈著、高古、典雅、洗炼、劲健、绮丽、自然、含蓄、豪放、精神、缤密、疏野、清奇、委曲、实境、悲慨、形容、超旨、飘逸、旷达、流动等。

这二十四种诗歌品格实际上就是二十四种充满了神机妙理的“境”或“象”。②如论“纤”:

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深谷,时见美人。碧桃满树,风日水滨,柳荫路曲,流莺比邻。

又如在表述“典雅”时曰:

玉壶,赏雨茹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云初睛,幽鸟相逐,眠琴绿荫,上有飞瀑,落花无言,人淡如菊。

司空图不断给读者展现出一幅幅绝佳的景象图画,美不胜收。他所描述的每一种美学品格实际上就是一种境界或含蕴之“象”。他以“象”言诗,用形象来说理论,是批评领域中以“象”来论诗的最娴熟者,也是最杰出代表。司空图以具象论风格,通过构图来描摹境象,将传统的意象批评发展、演绎到了极致。

“象”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便彻底实现了由哲学范畴向文艺美学范畴的转变。其后经刘勰论艺术构思时提出“意象”说,分析“意象”关系进而提出“隐秀”说,在辩证关系中提升了“象”的内涵,“象”发展演变为“心象”、“意象”说;而在唐代经殷[以“兴”论“象”,皎然、刘禹锡、司空图等以禅境论诗境,大大申发了“象外”的内涵,“象”进而发展为“兴象”说、“境象”说和“象外”说(超象说)等,“象”逐渐渗透到创作、文本和接受各个层面,从而成为中国古代文论中一个核心元范畴。在宋元以后,它衍生出一系列范畴群落,其运用生生不息。

注释:

① 关于《诗格》是否为王昌龄所作,学界存有争议,是书恐非原貌而经后人编写整理,然日本遍照金刚《文镜秘府论》之引文似是可靠,故引。

②学界对司空图《二十四诗品》是论“境界”还是“风格”持不同看法,此处从主流“风格”说。

参考文献:

[1]赵新林.Image与“象”――中西诗学象论探源[D].成都:四川大学2005年博士论文,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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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叶朗.中国美学史大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267.

[6]孙耀煜.中国古代文学原理[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240.

[7]刘九洲.艺术意境概论[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68.

[8]僧肇.般若无知论[A].全梁文一百六十四卷[M].

[9]僧卫.十住经合注序[A].全晋文一百六十五卷[M].

第3篇

【关键词】放松;敢说;想说

我听过很多的公开课,在众目睽睽之下,学生们一个个端坐静听,举手发言,动作整齐划一。在没有老师的允许下,除了老师“喋喋不休”的声音,你几乎听不到学生的一点动静,最多中间穿插几句老师的问话:这样做对吗?你明白了吗?谁还有不同意见?学生机械的齐声回答:对!明白了!可能会出现不同意见,那也是个别学生的“自由”发言。在为了培养学生自主探究能力而展开的小组合作学习时,老师总是把所要探究的知识设置在一定的范围内,然后一声“以小组为单位开始讨论”,同学们才像被释放的囚犯一样有了自由,教室里的空气才有了跳跃性。但好景不长,三五分钟后,老师的两声巴掌响或一声“停”(收),学生立即回归到了以前的状态,老师问、学生答,交替出现,不一会这节课老师所要讲的知识问题解决了,教学也就随之圆满结束了。

每每看到这样的课堂,我在心里就默默想,好动是孩子的天性,一节课四十分钟,如果让孩子正襟危坐,不断的在老师的引导下,听、想、说、做,不能有一丝的自由。作为6至11岁的孩子,他受得了吗?他能坚持下来吗?他的思维能一直局限在课堂上吗?他能深切感知知识的生成过程吗?能真正自主探究吗?更何况是在以小组讨论时,学生好不容易有了个自由的时间,便匆忙行动,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看似热闹非凡。可仔细观察,这热闹的课堂讨论背后是只“作”不“合”、只“议”不“思”、只“说”不“听”,学生大多“各自为政”。有的小组搞“一言堂”,多数学生一言不发故作沉默状,有的“你争我夺”,谁也不听谁,只顾表达自己的“意见”,还有的学生干脆天南海北,高谈阔论,产生游离于教学内容之外,说起了不着边际的“题外话”,偏离了讨论的主题。这样的课堂讨论,大部分学生实质上没有认真思考,更没有产生思维撞击的火花。这样的课堂学生一节课上下来累吗?这样的课堂能面向全体学生吗?这样的课堂教学有效吗?由此,我想到了我平时的课堂,在我上课时,有的孩子端坐,有的孩子用手支着脑瓜,还有的因个子小不自主的蹲在凳子上,但不管姿势怎么样,只要他满含求知欲的目光落在黑板上,他的思想随着老师的问题在转动,就说明他在动脑思考。为了提醒注意力爱分散的孩子,为了不给学生造成身体上的疲劳,我组织课堂的话语里很少有“坐端!”“比一比谁的坐姿最端正”……而是“看谁听清老师的问题了?”,“谁把这个问题在脑子里转了三圈?”,“谁看见老师写在黑板上的字了?”……孩子们自然而然的就把注意力集中在老师身上或黑板上。一旦我针对所讲知识引出一个问题时,我的学生总是在举手的同时就迫不及待的张嘴开始说,有的是唯恐老师点不住他,就边举手边站起来边说,有的是因同桌两个的答案不同而发生争执,还有的为了证明自己的答案对,连说带比划地给同桌讲解,这时候教室里一片噪杂声,在别人看来是一种混乱,是一种无序的教学状态,是老师没有教学组织能力的表现。但这正是我要的效果,在这种情况下,孩子的天性得以释放:优等生稳操胜券,以一种强势要展示自己的聪明,中等生因自己理解了知识,有了自信而急于展现自己,学困生在这种气氛的感召下也把注意力集中起来凑这个热闹,去努力的听别人解说。每遇到这种情景,我总是笑的看着孩子们,等他们十秒钟,让他们在这十秒钟内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让他们把自己的解题思路说给意见不统一的同学听,让他们在争吵中把问题的解决方法达成共识,让他们在这个热闹中倾听别人的解答思路。短短的十秒钟让每一个学生都在参与,让每一个学生都在思考,让每一个学生都在展示自己,没有一个学生处在被遗忘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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