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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叶燮 《原诗》 研究综述
清代文论家叶燮的《原诗》,体系完整,论述精到,是继刘勰《文心雕龙》之后的又一座文学理论高峰。自其问世之后,研究者代不乏人,产生了较大影响。声名较著者,国内有朱东润、郭绍虞、霍松林、蒋凡等人,国外有日本的青木正儿、德国的卜松山等人。以上学者功底深厚,分别从文学、史学、哲学(美学)等领域切入,取得了较为可观的成就,为后世了解和进一步研究《原诗》提供了学习的范式。
自21世纪以来,学术界对《原诗》的研究更加细化,同时,由于西方文论的深刻影响,“中西比较”或“以西释中”的方法被引入,从而出现了新的研究热点。总体来看,新世纪以来的《原诗》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五个方面。
一、关于《原诗》文学流变思想的研究
关于这一方面的研究,以苏州大学李晓峰的博士论文(2006)为代表。该文认为,叶燮的文学史观十分明确和准确,是建立在对诗歌流变进行仔细考察的基础上的,并认同诗歌处在永不停歇的发展运动中,是一个动态的过程。这一认识决定了叶燮文学史观的发展性和开放性。该文肯定叶燮文学流变的开明性,认为他打破了封闭的诗歌史,为诗歌史走向开放提供了新鲜血液。很显然,这种认识对我们分析叶燮的文学史观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与此相类似的论文还有马莹的《叶燮诗学思想基本特质的再检讨》(云南民族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年)、刘浏的《变而不失其正――叶燮论纲》(《华侨大学学报》2004年第2期)、白春香的《叶燮以“变”为核心的辩证的理性主义诗学观》(《晋中学院学报》2007年第1期)、杨晖的《正变思想研究的追溯与反思》(《河南科技大学学报》2008年第1期)等。
除此之外,具有创新性的论文还有李晓峰的《叶燮的矛盾性和现代性的方法论生成》(《社会科学辑刊》2006年第3期),该文对“理、事、情”从客观到主观进行了描述,并且将“现代性”引入到《原诗》的研究中,她认为《原诗》的现代性表现在叶燮学科意识的独立、文学流变观的开明、批评意识的创新以及强烈的反传统的意识中,应该说,这一论断颇有见地。
二、关于《原诗》美学思想的研究
美学思想研究已经成为《原诗》研究的一个重要内容,集中体现叶燮美学思想的,主要是创作论部分。刘晓春《叶燮美学思想研究》(山东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3年)一文对《原诗》的审美主客体以及主客体之间的关系作了较全面的论述,该文认为,叶燮诗学观中的审美主客体主要有4种关系:“在我之四,衡在物之三”的对应关系、“含蓄无垠”的认识关系、“倘恍以为情”的体验关系、“虚实相生”的创造关系。
李晓峰《叶燮研究》认为叶燮的主客体关系论是叶燮诗学思想的核心部分,“情”是主客体发生关系的关键所在,在人、物由分离到合二为一的过程中,达到了情理交融的审美境界,从而消解了简单意义上的“情”“理”相对的看法。该文还将“法”这一理论贯穿其中,认为“法”是将“理、事、情”联系起来的重要枢纽,这样就将主客体关系论和创作联系了起来。
此外,刘晓春《论叶燮对审美主客体关系的分析》(《山东省青年管理干部学院学报》2009年第6期)、张兆勇和张彩云的《论叶燮美学思想》(《连云港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12年第4期)、王向荣的《叶燮原诗的“中和”之美》(《哈尔滨学院学报》2011年第2期)等文章都对《原诗》的审美思想作了分析。但就总体来看,这些论述都没有超越前辈学者的研究。
三、关于《原诗》与其他理论著作诗学观的比较研究
近年来,有学者将《原诗》与其他文论著作进行了比较,这其中也包含了与西方文论著作的比较。洪涛的《、心物接触论的比较――并略论西方文论的相关议题》(《聊城大学学报》2005年第1期)主要围绕着“触”“迎”“合”这三个方面,将《姜斋诗话》与《原诗》进行了比较,在比较的过程中,借助了美国文论家艾布拉姆斯的文学“四要素”概念,论述两部作品在不同层面显现的优缺点。王向荣的《“诗性言说”与“思性言说”――与比较研究》(《绥化学院学报》2012年第1期)以《文赋》和《原诗》为例,分析了中国文论中的两种言说方式,比较了两者的长处,指出这两种言说方式各自存在的意义。
方汉文的《清叶燮之“理”与柏拉图的“理念”(Idea)》(《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1期》)通过对中西文论中关键词“理”的解读来分析和比较中西方文化与思想观念的差异。靳希的《从与看如何正视古典文学――以叶燮与布瓦洛为例》(《芒种》2013年第21期)从批评态度、理论主张等方面对东西方的文论进行了比较分析。此外,白春香的《叶燮的诗歌审美思想与俄国形式主义诗学之比较》(《延安大学学报》2010年第4期)、殷晶波《两种美学追寻的碰撞――试比较贺拉斯与叶燮的美学思想》(《牡丹江教育学院学报》2008年第3期)等都运用了比较分析的方法,阐述了中西文论的相通之处,但个别论文对于西方文论的理解不够透彻,导致相关分析不能切中肯綮。
四、关于《原诗》创作理论及其影响的研究
叶燮认为写诗有“法”,这种“法”就是要恰当地表现“理”,确切地表述“事”,真实地表达“情”。张红玉的《论叶燮中的“法”》(辽宁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2年)对叶燮的“活法”与“死法”进行了认真分析,论述了“法”与“理、事、情”“才、胆、识、力”以及“胸襟”之间的关系,认为“法”是贯穿其中的重要因素。“法”作为《原诗》中一个重要的理论范畴,对这一理论的研究,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原诗》的创作理论。张红玉在论文中还论述了《原诗》的“活法”理论对叶燮弟子及曹雪芹《红楼梦》诗歌创作理论的影响。
刘晓龙《试论叶燮对诗歌理论的影响》(《湖北函授大学学报》2014年第15期)一文从五个方面论述了叶燮理论对《红楼梦》诗歌批评理论的影响,这五个方面分别为:诗歌创作无定法,诗歌内容与形式,主客体的“理、事、情”,诗歌贵在创新,诗人要有形象思维。该文分析了叶燮诗歌创作理论对《红楼梦》诗歌理论的影响,虽然有证据不充足之处,但对拓展我们的研究视野仍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刘静的《沈德潜、薛雪对叶燮诗学思想的继承和发展》(内蒙古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2年)从《原诗》的源流分析、创作方法解读以及影响接受等方面,较为详尽地分析了叶燮理论对其学生的影响以及学生对他的继承与发展。
五、关于《原诗》批评观的研究
叶燮《原诗》的批评观已经成为研究《原诗》的一个重要方面。邓心强的《论叶燮诗学批评的突出表征》(《玉林师范学院学报》2009年第2期)认为,《原诗》的批评思想既有对传统儒家思想的继承,又有创新,具有一定的现代性。文章从“破”与“立”的角度,运用“点线面”相结合的方法,分析了叶燮的批评观。樊蓝燕《叶燮理论的“破”与“立”》(《重庆科技学院学报》2012年第14期)从“破”与“立”两个方面论述了《原诗》对诗歌、诗人、批评家的批评。刘铁男的《叶燮批评论中对历代诗学诗歌的批评》(《平原大学学报》2004年第2期),从叶燮对历代诗学和诗歌的批评两个方面进行了论述。
除此之外,《原诗》理论建构的一大特色是大量采用比喻的修辞手法,对于这一点,研究者关注较少。据潘链钰的《叶燮比喻修辞的艺术特征》(《湖南农业大学学报》2013年第2期)统计,《原诗》使用比喻的地方多达19处,在全文中所占比例将近十分之一,可见叶燮对于比喻手法的钟爱。该文从叶燮所处的时代背景、学习态度以及特有的思维方式入手,分析了叶燮大量使用比喻的原因,指出使用这一修辞手法的作用。
综上所述,21世纪以来,对叶燮《原诗》研究的领域虽然有所拓展,研究也有细化的倾向,但总体来说,成果并不突出,尤其是对叶燮诗学思想与西方诗学思想的对比研究不够深入,仍存在较大的研究空间。
参考文献:
[1]刘晓春.叶燮《原诗》美学思想研究[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3.
[2]李晓峰.叶燮《原诗》的矛盾性和现代性的方法论生成[J].社会科学辑刊,2006,(3).
[3]李晓峰.《原诗》研究[D].苏州:苏州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6.
[4]马莹.叶燮《原诗》诗学思想基本特质的再检讨[D].昆明:云南民族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
关键词:丹纳;三元素;认识
中图分类号:J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4)26-0263-01
丹纳生活在19世纪的欧洲,那时的欧洲正处于一个极度骄傲和膨胀的时期,究其原因在于,欧洲自文艺复兴以来,随着自然科学的巨大发展和资本主义的兴起,欧洲人逐步摆脱了封建宗教思想禁锢的枷锁,特别是在18世纪末期,资产阶级启蒙思想迅速发展,影响到整个欧洲。欧洲在自然科学和民主制度的影响下,经济获得了空前的发展,物质也变得丰富无比,这让欧洲人对自然科学产生了强烈的认同感。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丹纳自然深受19世纪自然科学界的影响,特别是达尔文进化论的影响,认为世界上一切事物,无论物质方面的或精神方面的,都可以解释;一切事物的产生、发展、演变、消灭,都有规律可循。因此,丹纳的治学方法是从事实出发,不从主义出发;不是提出教训而是探求、证明规律。同时,他还深受德国哲学家黑格尔和法国哲学家孔德的影响。孔德认为,理性已经渗入到自然科学的每个角落,很自然的也进入到人文社会科学领域。所以,孔德第一次把人文社会科学方法纳人到观察科学的范畴,把观察的方法引入人文社会科学之中。在这种学术环境的影响下,丹纳提出了一个重要理论―“种族、时代、环境”三元素说,强调了三元素对文学艺术的决定性影响。具体而言:丹纳在《艺术哲学》中以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绘画、尼德兰绘画和古希腊的雕塑为例,以艺术发展史实为依据,强调了种族、环境、时代等三个元素对精神文化的制约作用,并认为在三个元素中,种族是“内部动力”,环境是“外部压力”,时代则是“后天动力”,这三种力量合起来共同促进了精神文化的全面发展。
丹纳“三元素”理论的形成是有历史渊源的。早在18世纪初,法国启蒙运动思想家孟德斯鸠就认为一个国家的法律制度、政治文化不仅和居民的宗教、癖性、财富、人口、贸易、风俗习惯等有关,而且同气候、地理条件及农、猎、牧等各种生活方式也有极大关系。史达尔夫人承袭了孟德斯鸠的这种观点,她在《从文学与社会制度的关系论文学》和《论德国》中进一步认为不同的自然环境决定了不同的精神风貌。不仅如此,、社会制度、风俗习惯也都不同程度地左右着文学艺术的发展。史达尔夫人的这种观点为丹纳的“三元素说”开辟了道路。除此之外,对丹纳影响较大的还有黑格尔。黑格尔虽然是从“绝对理念”出发研究美和艺术,但他关于环境、冲突、性格以及古希腊神话的分析,都给予时代、环境、民族等因素以极大的重视。可以说,丹纳是把孟德斯鸠的地理说、史达尔夫人的文学与社会关系的研究、黑格尔理念演化论和文化人类学的实证研究综合起来,提出种族、环境、时代三元素理论的,并形成了一个较为严密、完整的学说。我们从丹纳的“三元素说”可以看到民族特性对艺术家和作家的人生态度、理想、性格、情感等方面的持久性的影响,也可以看到环境、社会意识、时代精神对文化艺术发展的决定性作用。所以,丹纳在《艺术哲学》中,从三元素理论出发,详细论证了他的看法:因为种族的不同,造成日耳曼民族的艺术与拉丁民族的艺术不同,前者更浑朴,后者则更精致;因为自然环境的不同,所以意大利绘画多表现理想的优美的人体,而尼德兰绘画多表现现实的甚至是丑陋的人体;因为时代不同,所以古希腊人能够创造出简单而静穆的伟大作品,而现代人只能创作出孤独、苦闷、挣扎的艺术。在当时很多的文艺研究主要从既有观念出发,或仅仅围绕作品情节、人物进行研究,经常把人物孤立于其所生活的环境,不能从更广泛的社会、历史角度去考察的背景下,丹纳提出的“三元素说”无疑是开了一代风气之先河,极具启发性,并为以后的实证主义艺术理论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丹纳《艺术哲学》中所讲的“种族、环境、时代”中的具体内涵,是复杂多样的:“种族”,在丹纳那儿可以是“人种”,有时也指为“民族”、甚至“宗族”或艺术家群;“环境”,既指地理环境、气候条件,有时也偶然地含有社会环境的意思;“时代”的内容就更为广泛,精神、制度、政治、文化、生产条件,甚至包括对经济状况的某种程度上的分析。这就明显地告诉我们,丹纳的“三元素”说与孟德斯鸠、史达尔夫人、圣・佩韦乃至孔德,都有着实质性的不同。他赋予这些概念以物质的实在性和具体性,而这是前人所不能企及的。但与此同时,丹纳把艺术的产生与发展以及艺术的本质,最终归结到“种族、环境、时代”三元素之上,使他所具有的唯物论的观点不能继续发展而走向唯物史观,并最终走进唯心主义的死胡同里。因此,我们可以发现:在丹纳《艺术哲学》中唯物论与唯心论同时并存,并不时地发生矛盾,而这恰恰反应出丹纳世界观中正确与错误之间的经常不断的矛盾。
参考文献:
[1]李学智.丹纳中的地理环境与社会生活[J].史学理论研究,1994(04).
[2]丹纳.艺术哲学[M].安徽文艺出版社,1998(10).
作者简介:王永祥(1967― ),男,汉,江苏大丰人,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在读博士。研究方向:应用语言学,美学,文化学。)
中图分类号:J01文献标识码:A
Bakhtin’s Dialogic Aesthetic Ideology
WANG Yong-xiang
米哈伊尔•米哈伊洛维奇•巴赫金(Mikhail Mikhaǐlovich Bakhtin,1895C1975)堪称20世纪苏联最重要的思想家之一。他于20世纪60年代被发现后,其复调理论、对话理论、狂欢化理论等在欧美广为流传。他认为,如果将艺术的视野局限于艺术自身的领域内,追求形式上的完美或艺术家本身的创造的自由,那么艺术就陷入严重的危机。巴赫金的哲学美学是一种交往性美学,即参与性或对话性美学。而巴赫金的对话性思想首先表现为一种关系论。
一、巴赫金的三种“关系”
在《1970年――1971年笔记》中,巴赫金[1](P.401)提及三种类型的关系:客体间的关系、主体和客体间的关系、主体间的关系。
巴赫金的“客体间的关系”包括“物体之间、物理现象之间、化学现象之间的关系,因果关系,数学关系,逻辑关系,语言学关系等等”[1]( P.401)。巴赫金非常强调主体在各种关系中的作用。如果说在客体间的关系中主体仅充当了“见证人和裁判官”角色,那么在第二和第三种关系中,主体则直接参与,成为真正的“当事人”。巴赫金的“主体与客体间的关系”相当于经典作家的人与事物的关系;人与客观世界打交道的过程,即人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过程;在这种认识和实践活动中,人与事物发生了联系。一切事物的本质都存在于该事物与人的关系之中,其本质必须以人的本质为衡量尺度;而人在本质上是社会性的,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所以,在承认事物自然本质的同时,我们更应该注重事物的社会本质;在确定事物本质的时候,我们必须寻找事物与人之间普遍性的联系,把那些非普遍性的联系排除在外;即使是这一普遍性的联系,也需要经过历史的考量,随着时间的推移,任何事物与人的本质关系都会发生变化。
巴赫金的“主体间的关系”包括“个人之间、个性之间的关系:表述之间的对话关系,伦理关系等等。属于此类的还有一切人格化了的涵义联系。意识之间、真理之间的关系,互相的影响,师徒关系,爱,恨,欺骗,友谊,尊敬,虔诚,信任,猜疑等等”[1]( P.401)。主体间的关系不同于主体与客体间的关系,不是我与他的关系,而是我与你的关系;要知道,在人与物的关系之中,“人以智力观察物体,并表达对它的看法。这里只有一个主体――认识(观照)和说话(表达)者。与他相对的只是不具声音的物体。任何的认识客体(其中包括人)均可被当作物来感知和认识。但主体本身不可能作为物来感知和研究,因为他作为主体,不能既是主体而又不具声音;所以,对他的认识只能是对话性的”[1]( P.379)。
巴赫金的三种关系恰好反映了西方哲学和美学发展的三个阶段:客体性哲学/美学、主体性哲学/美学、主体间性哲学/美学。他对三种关系的区分旨在突出主体间的关系,对话性是其理论的核心。巴赫金为我们领悟和洞察世界指引了正确方向:对话。
二、哲学基础与理论渊源
巴赫金的对话理论具有深厚的哲学渊源。巴赫金对主体的重视(或者说他的主体建构论)的理论来源是康德。他视康德哲学为哲学之主流。康德关于人的主体性的思想对巴赫金有重大影响:在《艺术与责任》、《论行为哲学》等文中,巴赫金把主体的建构看成一种自我与他者的关系,主体的建构是在我与他者的对话和交往中实现的。巴赫金的主体建构论强调人的主体性和个人的参与性;进行理论探讨的时候,主体(人)是其出发点。当然,虽受康德哲学的影响,巴赫金的主体建构论所回应的问题是现代哲学所面临的危机。
新康德主义马堡学派的代表人物柯亨对巴赫金的影响尤其巨大,其著作(如《康德的经验理论》)深受巴赫金的喜爱。柯亨强调伦理学的重要性,视其为哲学之中心。柯亨提出以哲学方式研究美学,主张“系统的美学概念产生于系统的哲学概念”。受德国古典哲学和柯亨的新康德主义的影响,巴赫金刚刚踏上学术之路,就特别重视伦理学,试图建立一种伦理哲学;他发现,人类文化的三个领域(科学、艺术与生活)在多半情况下未能得到统一,他提出要克服艺术与生活之间由来已久的脱节,艺术与生活要相互承担责任;而要“保证个人身上诸因素间的内在联系”,只能“在个人身上获得统一”,只能是“统一的责任”;还有,“艺术与生活不是一回事,但应在我身上统一起来,统一于我的统一的责任中”[2]( P.1C2)。
巴赫金于20世纪20年代上半叶撰写的论著表现出他思考问题的显著特征:美学的伦理化、哲学化思考,哲学、伦理学的美学化倾向。按刘康[3]( P.166)的分析,这一时期即可看作巴赫金哲学思想发展的第一阶段:早期哲学美学阶段。在这一时期,巴赫金的思想更多地体现了以柯亨为代表的新康德主义的马堡学派的影响。
三、作者与主人公的对话、“我”与“你”的对话
巴赫金关于主体间性的美学命题可以概括为作者与主人公的对话、“我”与“你”的对话。其对话理论源于他对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的研究和发现,源于他对复调小说理论的阐述。巴赫金认为,陀氏小说不同于以往的独白小说,他的小说是一种复调小说。
在巴赫金看来,独白小说类似于主调音乐。在独白型构思中,主人公是封闭式的,其形象建立于作者的世界观之中,独白小说中的主人公的自我意识只是作者意识的一部分,主人公的声音缺乏独立性,只能对作为主旋律的作者声音起烘托和陪衬作用。而陀氏的复调小说则类似于复调音乐。在这种小说中,作者与主人公分别唱着各自互不融合的声部,主人公不再是作者声音的传声筒,它们互相独立。陀氏小说中的主人公是能够直抒己见的主体,彼此之间形成良好的“和声”关系。独白小说中一切使主人公按照作者构思成为特定形象的东西,在复调小说中已不再作为完成主人公形象的形式起作用,而是作为主人公自我意识的材料加以利用。复调小说具有充分价值的不同声音组成了真正的复调,这些地位平等的意识连同它们各自的世界结合于某个统一的事件之中。
对于陀氏来说,小说内部和外部的各成分之间的一切关系都具对话性,整个小说的结构就是一个“大型对话”结构。所谓大型对话,指的不是表现于布局结构上的、处于作者视野范围之内的、客体性的人物对话,而是一种对话关系。
陀氏复调小说的独特之处在于作者对主人公所取的不是高踞对话之上的立场,而是一种新的艺术立场,是认真实现了的对话立场。这样,主人公便具有其内在自由、内在逻辑、独立性、未完成性和未论定性。因此,在其复调小说中,主人公相互之间、作者与主人公之间均具有对话关系,这种对话不是文学中假定性的对话,而是严肃的、真正的对话,他的主人公不是描绘的客体,不是作者语言讲述的对象,而是对话的对象。在艺术上,陀氏小说的大型对话是作为一个非封闭的整体构筑起来的。这种对话是未完成的对话,不同于独白型小说中的客体性对话或完成了的对话的形象(或者说完成了的对话的记录)。
大型对话和微型对话是巴赫金研究陀氏复调小说时提出的一对范畴,它们最终归结于对话性原则;巴赫金发现,陀氏构建对话的原则到处都一样,大型对话和微型对话之间具有相互依赖的关系。大型对话与微型对话又可相互转化。一方面,当构成微型对话的、处于一个话语主体内部的两个声音进一步发展分裂为两个话语主体的思想意识。另一方面,巴赫金提出的大型对话仅是一个相对概念;在小说文本内部,相对于微型对话而言,作者与主人公之间、主人公相互之间的形诸布局结构的对话关系是大型对话;而相对于陀氏整个文学创作来说,这种大型对话又成了小对话,或微型对话。与此同时,巴赫金与陀斯妥耶夫斯基以及其他文学创作者也展开了大型对话;在这种对话中,巴赫金寻觅到了隔世的知音――陀斯妥耶夫斯基。
巴赫金独具慧眼地发现了欧洲小说发展史上的一场革命,认为陀斯妥耶夫斯基就如同歌德的普罗米修斯,认为他创造出来的不是无声的奴隶,而是能和自己的创造者并肩而立的自由的人;因此,陀斯妥耶夫斯基颠覆了独白小说的传统,突破了独白型的已经定型的欧洲小说模式,创造了一个文学艺术的复调世界。巴赫金的复调小说理论为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艺术作品的工作起了巨大的拓展和推进作用,他的对话性思想开阔了美学、哲学、语言学等的思维空间,对当代美学和文学理论与批评的研究都具有启示意义。(责任编辑:高笑云)
参考文献:
[1]巴赫金著,钱中文主编.巴赫金全集(第四卷)[C].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3]沈华柱.对话的妙悟――巴赫金语言哲学思想研究[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5.
[2]巴赫金著,钱中文主编.巴赫金全集(第一卷)[C].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一、日本近代与哲学
首先我们简单回顾一下接受西方哲学的近代日本历史。明治的近代化也是引进西方文物制度的日本社会的近代化,在哲学领域也是如此。学习西方哲学并将其介绍到日本的学者们,原本大部分人最初学习的是儒教,而且多数人精通传统的佛教教理、哲学。在这样的哲学接受史中,最初的成果且本身具有重大哲学史意义的是哲学用语的创造。“哲学”这一词语本身也正是这样诞生的。在创造哲学用语的过程中贡献最大的是西周(1828—1897)①。西周本来学习的是被视为日本“法家”的德川时代的“徂徕学”,后来转而学习“兰学”(荷兰学),留学荷兰期间学习了国际公法之后回到日本。明治时代初期,西周等人开始了用西方文明精神进行教化的启蒙活动。尽管他们对严格意义上的西方哲学的导入是片面的,但是哲学不只停留在用语、概念的翻译上,而且产生了更大的影响。明治时代后期,哲学开始影响日本人原本的思想形态。开始于西周、福泽谕吉等人的启蒙思想,到明治后期终于发挥了作用。
(一)哲学的胎动期
从德川时代末期开始,在明治近代化的过程中哲学受到各种潮流的影响。由福泽谕吉、西周等启蒙知识分子组成的“明六社”的活动(功利主义的影响很大)、影响了自由民权运动的英国自由思想、法国的革命共和思想对哲学产生影响,此外,进化论哲学、德国的国家主义思想、德国观念论、实用主义等相继被介绍到日本,并产生影响。也逐渐发挥了作为社会思想、社会哲学的作用。、日俄战争使以天皇为政治权力中心的国家主义更为强化,经历两次战争的明治时代后半期,与一起,新康德派哲学也被介绍到日本。与此同时,这一时期以青年为中心展开了将人生意义与“哲学”思考相结合的动向,并与大正时期的教养主义、文化主义、民主主义的动向相结合。从明治末期到大正时期,大学学院派逐渐确立,关注的主要对象是康德。另一方面,在实践的社会活动中,对马克思的关注越来越大,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这两股潮流一直没有融合。
(二)大学哲学学院派的形成(明治后期———昭和、战后)
以下考察在学院派与实践性的社会哲学、社会思想分离过程中作为学问研究的哲学的状况。首先在大正民主主义过程中出现了暂时的、开放的学术繁荣,并出现了寻找在学院派之外的活动场所进行哲学言论活动的思想家。土田杏村就是其中之一,本文所论的和辻哲郎也是以这种方式开始创作活动的。日本的代表人物西田几多郎、和辻哲郎也一边享受着这一时代的氛围,一边登上了学院派的舞台。西田几多郎很早就开始用独特的日语文体进行思考。在任职于京都大学的西田教授的周围,汇集了优秀的年轻人,诞生了被称为京都学派的一群哲学家。在野时已经很有名的和辻哲郎也被西田发现,并被邀请到京都大学开设伦理学讲座。西田以后接踵辈出的哲学研究者们被称为京都学派。日本战后很长一段时间,这种哲流都处于被批判而没有被重新审视的状态。也就是说,哲学被看作是推动了国家主义支配下战争的御用学问。直到上个世纪末,哲学终于摆脱了偏见重获自由,开始从新的视角被研究。
(三)战后的新研究
战后,在美国占领下,以大学为首的高等教育机构脱离了政治相对独立,哲学、思想领域也呈现出新的盛况。尽管依然受到德国哲学的很大影响,但是人们对20世纪50年代的法国存在主义、20世纪60年代的逻辑实证主义越来越关注,以往那种观念式的、封闭的学院派开始变得开放起来。尽管如此,与现代相关涉的“日本的哲学”究竟是什么呢?可以说很长时间以来一直很难找到能够正面回答这一问题的具有倾向性的看法。(四)最近的动向笔者认为最近的动向可以说是对新的“实践性”哲学的要求。人们对应用哲学、应用伦理学的要求不断提高,新的生命伦理学、环境伦理学的领域诞生。原本这也是与欧美动向连动的现象,初期也有近似于欧美翻版的东西。但是最近,在与日本的“现实”的关系中出现了新动向,即希望深入日常人们关系性的深部。这一动向作为对我们现实中遇到的各种状况,或者源自新的日常关系性、日常用语的哲学的要求,影响着年轻人。哲学著作也开始用简单易懂的日语写作。以上简单回顾了日本近代哲学史。最近新的实践哲学的发展动向之一,是关注如何用哲学概念去理解现实的日常关系性,深入思考日语与哲学的关系,可以说这与本文的主题和辻哲郎的哲学、伦理学密切相关。
二、和辻哲郎的哲学
(一)和辻与西田
西田几多郎(1870—1945)与和辻哲郎(1889—1960)是日本哲学研究潮流中的代表性人物。他们共同经历了大正时期这一开放的时代,西田经历战争,在战争结束前逝世,和辻在战争结束后逝世。对比两者,西田几多郎将研究主题定位在“自己与世界哲学”或者“宗教哲学”,具有“内向的哲学”的性质。与此相对,和辻哲郎将研究主题定位在“自他关系的伦理学”、“文化哲学”,具有“外向的伦理学”的性质。西田哲学,其“内向的哲学”有时被批判为唯我论。但是,西田意识到自己的思考是要克服唯我论。另一方面,和辻的研究,其出发点是立志于学院派之外的艺术、文学活动。最初以文化研究的形式开始。但同时,正因为是文化研究,所以其内容与学院派哲学大多视而不见、避而不谈的近代哲学一直采取掩饰着广泛的防守范围相关。
(二)和辻的研究
和辻最初以尼采研究、克尔凯戈尔研究面世。现在这些研究的预见性得到了认可。后来完成了《大和古寺巡礼》等随感性的、文学性的著作。他的文笔活动受到西田几多郎的注意,被邀请到京都大学开设伦理学讲座。和辻从此开始了作为学院派学者的研究经历。后来,和辻返回东京,成为东京大学“伦理学”讲座的教授。在创作了评论家时代的《古寺巡礼》、作为京都大学博士论文提交的《原始佛教的实践哲学》以后,完成了《原始基督教的文化史意义》、《孔子》、《风土》、《日本精神史研究》、《作为世间之学的伦理学》、《伦理学》(战中到战后)、《日本伦理思想史》、《锁国》和《被埋没的日本》等许多著作。和辻关注的内容涉及日本文化史、精神史、欧洲哲学、伦理学、佛教、基督教、儒教的源流等,内容丰富多彩。和辻哲郎的弟子、和辻研究第一人汤浅泰雄将和辻的研究分为以下三个时期③。
第一时期,大约30岁之前即学究生活以前的和辻。具有大正教养主义、人格主义倾向,而且具有很强的文学审美倾向、个人主义倾向。其著作内容关注的是古代日本文化、尼采、克尔凯戈尔。
第二时期, 30岁至40岁中期。留下了日本精神史、基督教、佛教、西方哲学等方面的著作。主要作品有《风土》与《作为世间之学的伦理学》。
第三时期,40岁以后即和辻伦理学体系形成的时期。主要作品有《伦理学》与《日本伦理思想史》等。这一时期正值日本战败,这两部作品也反映了战败的经历。作为国家主义的全体主义,和辻受到批判也正是这一时期。将和辻作为面向21世纪哲学的日本哲学的代表人物之一进行考察,也是将第三期的和辻及其周围的问题作为研究对象。
(三)和辻对哲学伦理学的关注
人们普遍认为从第二期到第三期,以日本战败为契机,和辻的伦理学体系发生了很大变化。这一点将在后文论述,下面先介绍贯穿和辻思想的哲学问题意识。其一是日语这种语言、进而到贯穿着日语的日常性的人际关系之点;其二是对这种人际关系的关注;其三是再到对文化多元主义的倾向与关注。下面分别对这三点进行简要论述。
1.日语这种语言。在《日语与哲学的问题》这篇论文中,和辻指出日语没有性别、单复数差异,词尾不因人称不同而发生变化。与西方语言比较而言,日语的这些特性是适合日本人活动的语言形态,并非不适合于哲学思考。他最后总结说:“远离日常语言的哲学绝不是幸福的哲学。百余年前的德国哲学家们从长期以来的拉丁语的桎梏中突然获得了解放,由之同时使哲学成为朝气蓬勃的鲜活事物。进行这种研究确实需要具有巨大力量的人士。于是,具有巨大力量的人士便应运而生。我们在这里发出期待的声音。日语并非是不适合于哲学思考的语言,只不过对哲学思考而言,日语仍是处女。用日语思考的哲学家,快诞生吧。”(《日语与哲学的问题》,《续日本精神史》所收, 1929年完成,1935年修改)[1]551
2.对“世间”关系的关注。对日常语言的深入关注与和辻哲郎的伦理学构想密切相关。体现了和辻最初伦理学体系的《作为世间之学的伦理学》中非常鲜明地表现出他的问题意识。和辻将西方的个人主义作为反世间事实的虚构理论加以排斥。所谓“世间”不是指作为个人的人,原本是指人们居住的世界,应该读作“じんかん”(jinnkan人间)。世界上每个人的形态,正是人—间,应该将“人与人之间”作为鲜活的关系来理解。无论是仅仅把个人的存在作为人的本质来理解,还是将淹没个人的整体作为人的形态来理解都是不正确的。个人的—社会的二重性、辩证的二重性才是人之存在的真实。西方伦理学史也绝非将人作为孤立的个人主义性的存在。以上就是和辻阐释的伦理学。“世间是指‘世界’本身同时也是指存在于世界中的‘人’。因此‘世间’不仅指人也不仅指社会。‘世间’是将二者辩证的统一。”(《作为世间之学的伦理学》)[2]和辻的这一构想一直存在于构筑后来的浩瀚伦理学体系的《伦理学》中。具有辩证的二重性格的人的存在,最主要展现给我们的就是日常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辻将信赖看作是人际关系中最基本的感情。信赖有各种表现,在和辻看来,在人的行为、交涉的根底通常有对他者的信赖。即使是在近代社会,人们无意识的日常行为中也存在着他人对自己没有害意的信赖。虽然在现实中存在着背叛和虚伪,但作为缺少信赖的状态,反而体现了信赖的根源性。人的“真实”表现为对待信赖的态度,这是人之存在的基本形态。
3.和辻的文化多元主义构想。第一期、第二期的和辻,集中精力著述以佛教、儒教、基督教或者希腊等文化源流为对象的著作。其中,关于应如何把握自古以来一边吸收外来文化,一边创作自己文化的日本这一文化个体的本质的问题横在和辻面前。同时,他也曾力图将这些源流思想作为人类共同遗产(人类的教师)来理解。在文化之价值多元性的根底,以及与之同时的多元的文化价值中,存在着普遍性的“人间”这一主题。将日本、中国、印度分为季风型风土、沙漠型风土、牧场型风土,在与人的风土的关系中理解自我的《风土》,正是将这种对文化多元性的关注寄于风土概念的著作之一。
三、战后的和辻———从战前开始的变化
(一)从战前的和辻到战后
日本战后对和辻哲郎的评价多是批判的。战前,户坂润也对和辻的解释学方法进行了严厉批判。战后的批判是专门针对和辻思想的第三期即伦理学的性质。和辻否定个人主义、提倡全体主义性的个人的灭私奉公,认为献身道德才是日本的传统。人们认为和辻的这种思想帮助了战争的施行而加以批判。实际上,和辻的思想本身从战中到战后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这集中体现在他对国家、人伦社会以及国际关系的理解方法等方面。“由于太平洋战争的失败,近代日本的世界史地位不复存在。”[3]日本战败对此前日本的自我理解以及和辻的日本印象都产生了决定性影响,战败也成为和辻思想的巨大转折点。对于和辻的伦理学体系,笔者认为和辻的伦理学乍一看,其重点大多放在日常的解释学。但当和辻的伦理学关注利益共同体、国家的时候,和辻的解释学也发生了变化,带有应称为既成法解释的特征。战后和辻修改了伦理学,这也意味着他改变了战前的观点。我们从和辻对把重点放在国家人伦的公法方面这一现实形态的解释的变化上,能够看出和辻思想的发展。首先,我们来看和辻国家观的变化。战争中和辻有如下论述:“国家的防卫不是指守护个人幸福免受外部威胁,而是指国家自身的防卫,因此是指对人伦组织的把捉,人伦之道的防卫。从这一点来看,国防不是手段,其本身具有人伦意义。”[4]493和辻将国家看作人伦组织,给予其至高无上的人伦意义。这当然也影响了国际公法。把国家看作是人伦的最高形态,对于超越国家的存在,诸如国际联盟等组织当然也就持否定态度。“人类作为一个整体自古至今都不存在。由人形成的整体没有比国家更大的东西。即国家不具有在自己之上规定自己的如人性那样的整体性。”[4]500“国家的‘力量’集中于统治权。因而统治权不仅是立法而且是实现法的巨大力量,其根系被植入神圣性之中……因此性表现为国家整体性是有限的这一人之存在的终极的整体性。”[4]476
(二)战后和辻自身的变化
战后的和辻修订了战争中写的《伦理学》,表明了自己对超越国家的国际组织的理解。和辻认为国际组织是以国家为前提、同时又保护国家的存在。“不君临任何国家的世界国家、各国国民全体担负的世界国家,作为这种国际组织的国家必须出现……为了世界上所有国民都能自主完成他们的人伦组织,必须给其以充分的自由与独立。只要与这种人伦努力有关,各国国民就必须完全拥有已经形成的国民国家的……世界国家的……对各国民国家的统治也不容置喙……”[5]
(三)对日本思想传统的关注及其变化
和辻对国际社会关注的变化同时也是他对日本历史、思想传统理解的变化。战前的和辻肯定了武士对主君的“献身道德”,否定商人的文化、思想、活动。因为“商人本性”(商人精神)是以追求私人利益为最高目标的。《续日本精神史研究》中收录的《现代日本与商人本性》很好地体现了战前和辻的观点。“商人精神在17、18世纪的日本形成了功利主义道德,到19世纪后半期作为商人本性遭人鄙视。认为应该鄙视商人本性的是经济上处于商人支配下的武士阶级的道义观。对商人本性的鄙视一直持续到武士阶级以后,而且商人本性这一概念本身也变成含有鄙视意义的词语。从这一点来看,以自家福利为绝对目的的道德观只在日本没有得到认可。”(《现代日本与商人本性》,《续日本精神史研究》所收)[1]478“我们必须承认功利主义的个人主义是现代日本建设中的强劲动力……现代的危险也正在于这一点。”[1]500和辻认为日本需要的是克服近代欧洲肯定欲望的思想。日俄战争作为防御西方各国侵入的战争,当时在国内遭到者的反对。和辻写这部书的目的是指出“商人本性”与近代欧洲的“资本主义精神”具有相同性质,对其加以排斥。这种意义上的商人本性是指近代欧洲的个人主义,其背后是功利主义哲学。和辻认为与追求利己利益也不是无缘的。即“阶级斗争”只不过是将追求利己利益转变成“共同的经济利害关系”的形式。④但是,和辻在战后的著作《日本伦理思想史》中却对商人阶级给以肯定的评价。“长期以来,商人阶级已经成为文化的支配者。”[6]700“当倒幕目标终于明了化的时候,作为这一运动的旗手展示自我的是下层武士与上层庶民组成的革命团体。他们被认为是来自此前形成的知识分子阶层中的能动的部分。”[6]710可见,和辻开始认为支撑商人经济活动的道德观是必需的。可以说,战前和辻批判商人本性,主张回归共同社会的理想与人伦的自觉,结果也都意味着“道德观”是必需的,因此并不是说战后和辻才完全改变了观点。事实上,战前的和辻是对一味振兴经济、殖产兴业,失去道义的近代日本的反省;战后的和辻是强调近代日本的问题点,即批判迅速引进近代技术,却没有在真正意义上实现对近代精神的吸收。“正如此后半个世纪的历史所证实的,这种迅速引进的过程中隐藏着各种偷工减料引起的危险弱点。最大一点就是急于引进近代技术,却忽视了对与之平衡的近代精神的吸收。特别是没有注意到作为国民国家,当机构发生变化时与之相适应的公共精神的培养以及社会道德的发展。”[7]
(四)回归文化哲学
战后,正如最初那样,和辻重新回归到“文化哲学”这一原点,写作了《锁国》《日本伦理思想史》《被埋没的日本》等“文化哲学”的一系列著作,批判了此前日本的封闭性与精神。例如,他在《被埋没的日本》中这样写道:“(关于波茨坦宣言的承诺、制定宪法…)我们宣告不用‘武力威慑’、‘行使武力’作为解决国际纷争的手段。这并不是因为我们已经不持有武力才这样做。不持有武力自然无法将武力作为手段,因此没有必要特别宣告。我们的宣言显示了这一决心是为实现支配人际关系的崇高理想而做出的努力。将武力作为解决国际纷争的手段违反了上述理想。纷争最终不需要依靠武力,而需要依靠道理来解决。如果不坚持这一原理,就无法最终实现和平的国际关系。”(《我们的立场》《被埋没的日本》所收)[8]和辻在战后的上述反省,并没有在战后产生很大的社会影响。但是今天,当我们毫无偏见地探寻和辻哲郎的思想轨迹,毫无偏见地面对曾被认为帮助战争施行、战后受到批判的西田哲学时,上述引文的意义也开始重新被大家认识。在全球化不断发展的世界以及东亚的今天,虽说和辻的思想在战前战后有所变化,但他对异文化的一贯关注、潜在的文化多元主义视角以及将人际关系理解为“信赖”的伦理学都具有重大的意义。因此,对于和辻曾持有的、战后修正了的国家观、国际关系观,笔者认为必须将和辻战后的国家观、国际关系论作为日本自我认识的形态之一,在21世纪发挥它的作用。可见,和辻的伦理学虽然在公法方面存在问题,但其精髓原本在于私法方面的哲学(诚实与信赖的伦理学)⑤。对于将对私法层面人的理想状态的关注联系到公法层面的关系的这种意图与方法,虽然战前和辻在研究内容上出现不少偏颇,但也有功绩。继承其意图,重新进行哲学思考,应该是和辻给我们提示的课题吧。笔者认为应该在以下几方面继承和辻的思想。
第一,和辻提出的挖掘国民精神史的重要性很重要。探寻文化的底层,比反省历史、反省自我更为深入。这告诉我们在全球化过程中,经历对各文化独立性的哲学反省之后,尊重他国文化的可能性。
第二,和辻的伦理学。从与法制的关系来说,和辻的伦理学希望将公法(宪法及其他统治法)与私法(民法、经济法)相结合。但是,公法方面并不适用于多元的全球化国际社会。应该说和辻伦理学的特色在于私法领域、从私人关系到从事经济活动的私人领域。“诚实与信赖”这种伦理学的“真实”在今后也具有意义。在此之上重新构筑公法领域,即新的“公共性”(排斥灭私奉公的道德),对日本国内继承和辻伦理学来说是必要的。
关键词: 宜兴景观美学 “灵秀谨严”美 建议
一、引言
艺术产生是为弥补自然和人生的缺陷,它以诗意为最高境界,“审美需要不仅仅是欲望……还是审美理想,使人得以实现对现实的超越”。①因此,审美艺术的产生是为达到对现实的某种超越,也是为对审美理想的一种追求而产生。
景观美学是美学的一个分支,涉及的范围相当广泛。通常意义上的景观美学是研究景观美的构成和欣赏的一般性的应用性学科。
关于景观的分类不是绝对性的,而是具有相对性,可以分别从不同角度对景观有所分类和定义,如从物质构成角度来进行分类等,这些对于景观美学研究都具有借鉴意义。从物质构成的角度,景观可以分为硬质景观和软质景观。
二、“灵秀谨严”美
(一)景观美学。
在研究景观美学之前,我们应明确两个概念,即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这可为下文进行的宜兴景观美学研究提供理论基础。
1.自然景观。
自然景观是指客观自然界中的景物构成观赏的对象,自然界是广阔无垠的天地,具有极其丰富性,欣赏自然景观就是欣赏自然美,自然孕育着人类这一审美主体,同时人类不可抗拒自然法则。
2.人文景观。
人文景观并非所有的人类文明,而实际上只是人类文明的一部分,而且需要呈现出具象。“作为人文景观,它一定是直观的对象,即可以直接看到的具体形象”。②
(二)发生机制。
对于灵秀美与谨严美二者而言,除了与景观本身相关外,还表现出自身特有的审美发生机制特点。
1.韵律和谐式灵秀美,是指在审美方式上运用参差立体和对比律动的手法,表现韵律和谐的审美方式特点,以作为灵秀美在审美发生机制中的重要表现,即灵动韵律美。
2.主体意识式谨严美,是指在审美主体上体现主体精神和主体追求的主体意识特点,表现主体意识的审美主体特点,以作为谨严美在审美发生机制中的重要表现,即谨严文化美。
3.深度厚重式生命感,是指在审美表现上体现主体存在和客体生机的深度厚重特点,表现深度厚重的审美表现特点,以作为生命感在审美发生机制中的重要表现,即生命意识美,同时也为灵秀美在审美表现上提供了支持。
同时,这一美学观念的提出也具有实际应用价值,即给在实际景观建设中的设计思想提供参考,对景观建设主题的打造有价值。
三、“灵秀美”典型性分析
(一)水:对比律动性、参差立体性和客体生机性。
对于宜兴的水来说,其主要表现在“水抱之水烘托”与“缎带之水贯穿”两方面。这也是水作为主要景观对于宜兴景观美学特色机制起的作用。
以下从水的对比律动性、参差立体性和客体生机性三方面对灵秀美机制形成的作用加以论述。
首先,从宏观和微观视野两个角度来体现对比律动性。具体而言,一是在宏观视野下紧实与虚空方面的对比;二是在微观视野下“直线”、“圆”和“波线”组成结果的律动和对审美主体审美感受的律动,即扩散与收缩之美。
其次,从位置错落和交杂体现参差立体性特点。
最后,综合作用下客体生机性特点与物我合一状态的显现。
(二)独特审美客体主导性特点的表现
具体说来,宜兴自然景观的独特特点及其在审美活动中主导性表现就是主体审美感受彻底性,以分析灵秀美的形成机制。具体表现为:一是审美情感上彻底的忘我性精神,二是审美表现上彻底的欲望性展现。
我们可以看到当时坡迫切、牵挂、牵念、挂念、回味等复杂的心理过程,那一封封书信切实地表现出了这位大文人对于宜兴山水的爱恋和爱惜之情,对于这位见惯了祖国各大壮丽河山的大文豪来说,能这样对一座小城市的山山水水加以爱怜和赞叹,也给这座城市增光添彩了。自然,这其中不仅是简单的爱恋,而且有一种念念不忘的思绪浸含于其中,是对事物的流连、不舍、疼爱的温柔情绪。这其中包括着瞬时的情感体验和永恒的情感回味。
四、“谨严美”典型性分析
(一)壶:空间结构感、社会文化认同感。
首先,空间结构感表现为茶壶雅致的造型感、富有动感的设计感和素面素心的本质特征这三方面。一是以茶壶雅致造型感为特点的空间结构感,二是以富有动感设计感为特点的空间结构感,三是以素面素心本质为特点的空间结构感。紫砂壶有着素面素心的本质特性。素面在于它的形状和外观。
其次,社会文化认同感表现为古朴的材料来源、朴素自然地反映的社会实践活动和文人雅趣性这三方面。一是以古朴的材料来源为特点的社会文化认同感。二是以朴素自然地反映社会实践活动为特点的社会文化认同感。紫砂壶的产生和由来是一定时期宜兴社会生活的需要和反应。三是以文人雅趣性为特点的社会文化认同感。宜兴人崇尚茶道,讲究以茶会友、亲和礼让、清节励志的积极进取精神,追求自然清净、返璞归真、天人合一的境界和情趣。
(二)审美特征作用于审美环境的发生机制。
宜兴人文景观的研究有益于对景观建设的作用,从对它建立和保持审美环境机制来看可以对宜兴景观建设发挥实际作用。
1.严谨肃穆审美环境机制的建立。
宜兴人文景观严谨肃穆审美环境的审美需要,具体是指宜兴人作为有生命有意识的社会存在物所内在具有的,渴望在对象化的活动中能动地实现严谨机制的理想,从而形成自己的精神要求。
2.严谨肃穆审美环境机制的保持。
有意识地建立严谨肃穆审美环境的长效机制,从传统的继承入手。宜兴地灵人杰,虽然地域不广,人也不如其他地方多,但是,正是由于某种程度上这样的幽闭和闲适,使得传统的文化得以继承和发扬。
总之,人文景观的发生机制对其典型性有着重要作用,而它因其特有的特点又具有相当的理论与实践作用。
五、“灵秀谨严”美多维性视野分析及景观设计建议
(一)“江山之助”关照下的主客体关系论。
1.物我和谐:客体生机感的表现。
“江山之助”是中国古代思想的结晶,它表现的主要是作为优越地理环境的自然景观系统对于审美主体的文化、思想、情感的辅助作用,也融合了中国古代天地人三者合一的哲学观。它承认“物”(即大自然)的客观存在有其自身规律,以及“物”对“心”(即作家主体意识)的决定作用。
对于宜兴自然景观的定义就是灵秀美。它既包含自然景观本身灵动特色,又包括物被主观情感投射后的特点,因为景观中的物不仅是纯自然中的物,而且是审美主体眼中的物,并与审美主体发生情感的回复流转,达到物我合一的状态。
2.“心”的能动性。
“江山之助”认为,“心”(心即创作主体意识)有能动性,“心”决定作品主旨,江山会助其或哀或喜。这反映到艺术作品中也就是创作主体的主体精神和主体追求在艺术作品中表达了主旨。
作为人文景观来说,更需要能展现其背后的深层次社会文化特点。
谨严性特点不仅体现在具体的人文景观传承机制中,而且体现在审美环境中,包括对于谨严的审美环境的需要,对于谨严的审美环境的理想,对于谨严的审美环境的审美趣味,以及保持谨严美的长效机制的形成,这些都是审美主体能动性,即形成谨严美人文景观特点的原因不仅仅是客观的环境。
(二)“地理环境决定论”关照下的主体性追求。
1.群体性气质的形成。
“地理环境决定论”认为地理环境决定群体的气质性格和心理状态,对人类物质生产活动和社会生活有影响,对群体气质的形成,对群体生理机能和心理状态,对社会组织和经济发达状况均有影响,还影响着人类迁移和分布。
长期以来宜兴地理环境幽闭与自给自足的特点,造就了宜兴人民独立却兼收并蓄的群体性气质,反映到对文化的传承等方面就体现出严谨性特点。
2.地理基础对于严谨性维系的表现。
首先,幽闭和自给自足的地理环境。宜兴拥有较为幽闭和隔离的自给自足的地理环境。
其次,幽闭自足地理环境下安定的社会文化环境。一是宜兴有着安定的社会环境,安定的社会环境有助于保持谨严美的传承,以宜兴望族为例,安定的社会环境,和谐的人际关系和良好的文化传统,是生活在这一地区的家族能不断发展的基本保证。二是宜兴具有谨严性思维传统和文化习惯。宜兴有着独特的思维传统和良好持续的心灵关照,而这些足以对宜兴景观美感的形成起到重要作用。宜兴的教养、读书习惯、风俗习惯都是这一谨严性习惯的重要组成部分。
(三)“灵秀谨严”式景观设计观。
“灵秀谨严”式景观设计观即在具体景观设计和建设时,以风格灵秀、造型灵秀、材料灵秀、主题灵秀等为特色的“灵秀迷你型屋顶庭园”来使灵秀主题得以体现,同时以“开放式谨严主题馆”为文化宣传依托,以展现“灵秀谨严”式景观设计观这一美学社会化概念。
1.“灵秀迷你型屋顶庭园”设计建议。
这一建议将灵秀美和实际应用相结合。具体特点即复合型绿化、竹庭园、茶庭园。
复合型绿化,即将中高型、乔木型、灌木型类特征绿色植物相交织穿插,形成四周环绕特色。以绿化为主要手段,环保为主要目的。
屋顶庭园的复合型绿化这一观念具有很多特点,如占地面积小,具有一定的私隐感、设计感和美感。
竹庭园,即以宜兴竹海之竹为主要材料,以竹海构造为主要参考,以竹海风格为主要设计导向。这是一种类似于植物主题为特点的庭园。
与竹庭园类似的还有茶庭园,茶庭园即以宜兴茶海之茶为主要材料,以茶海构造为主要参考,以茶海风格为主要设计导向的植物主题式庭园。
2.“开放式谨严主题馆”设计建议。
这一建议将谨严美和设计运用相结合。具体特点即开放式场馆、书法馆、绘画馆、综合艺术馆。
开放式场馆即将场地开放化、场馆四周开放化、周围建筑开放化和风格开放化,同时保持与场地衔接。
书法馆即以宜兴名人书法作品为内容,鼓励新书法家和书法爱好者共同参与,定时定点开放,并时常进行书法比赛和交流类活动。
与书法馆类似的还有绘画馆,绘画馆即以宜兴名人绘画作品为主要内容,鼓励新画家和绘画爱好者共同参与,定时开放,并时常进行绘画比赛和交流类结活动。
还有综合艺术馆。综合艺术馆即以宜兴其他艺术为综合的主题馆,主要体现谨严性设计风格和设计特征,以综合性艺术视觉效果为主要形式特征,以展现宜兴人文精神和人文追求为主题。
六、结语
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本来就应该享受欢乐,正如我们慢慢走路,欣赏湖光山色,而不是行色匆匆,疾驰而过。人与人之间应该充满亲情、友情和爱情,也就是享受着欢乐;人们被创造的成就包围,也享受着快乐。
当人们沉醉在景观美中的时候,同样也享受着欢乐。景观,不是虚设的,它是为人而存在的,景观,应该受到更好的保护与发展。
就宜兴景观美学“灵秀谨严”美特点的提出而言,本文不仅从美学上对宜兴景观作了一定研究和分析,而且对宜兴景观建设的指导思想提出了新的成系统的建议,尤其是对展现设计观美学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也对美学作为人文类学科的实际运用价值提出了新的思路,有利于美学学科和建筑学科共同发展和进步。
注释:
①朱立元主编.美学.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2):87.
②王长俊.景观美学.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144.
参考文献:
专著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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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位论文类:
关键词:中日比较诗学;审美感兴;感;感物;物感;感心;哀;物哀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862X(2014)02-0151-006
在中国古代文论与美学中,关于审美感兴的范畴,有“感”、“感物”、“物感”、“感兴”等;在日本,则有从中国传入的“感”、“感兴”和日本固有的“哀”、“物哀”。中日两国的这些有关审美感兴的范畴,具有复杂的关系与关联,也有深刻的审美文化上的差异。在比较诗学层面上对此进行分析研2究,既可以呈现两国文论与美学的相关性,也可以凸显两国审美文化的某些根本特点。
一、作为中日两国传统审美范畴的“感”与“感兴”
古代日语中的“感”这个词,写作“感”,读作“かん”(kann),无论从字型还是发音,都可以断定来自汉语的“感”,而且有名词和动词两种词型。以“感”为词根的相关汉语词汇,也都进入了日语,其中,“感”字前置的词主要有:感应、感兴、感化、感怀、感觉、感想、感叹、感激、感谢、感伤、感触、感受、感染、感想、感知、感得、感会、感动、感服、感激、感泣,感泪、感慰、感情、感心、感性等,“感”字后置的词汇主要有“所感、多感、哀感、音感、、共感、好感、五感、实感、直感、痛感、同感、性感、痛感、肉感、反感、敏感、预感、灵感”等。在这些“感”字词汇群中,属于文论与美学范畴的,主要是“感”、 “感兴”。
作为文论用语的“感”字,传到日本最晚应在公元8世纪后期之前,藤原滨成在《歌经标式》中,开篇即用汉语写道:“臣滨成言:原夫和歌者,所以感鬼神之幽情,慰天地之恋心也。”这是我们现代所能看到的和歌论中最早使用的“感”字。接下来,9世纪初,空海在《文镜秘府论》中,有“政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 (《南卷・集论》)之句,又有:“咏史者,读史见古人成败,感而作之。” (《南卷・论文意》)等。10世纪初,“和歌四式”之一《孙姬式》开篇也用了几乎同样的话:“原夫和歌者,所以感鬼神之幽情,慰天地之恋心。”这些大同小异的说法,显然是从中国的《毛诗序》“故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来的。10世纪后,“动天地,感鬼神”的说法被进一步套用于和歌,如纪贯之在《古今和歌集真名序》中说:“动天地、感鬼神,化人伦,好夫妇,莫宜于和歌。”在这里,“感”的对象都是“鬼神”,连无情的鬼神都能为之所动,可见“感”力之大。“感”成为人与外物之间互联互动的途径和表征。在物语文学中,“感”字也被用来描述审美的状态。如紫式部《源氏物语》第二十一卷《少女》中,有一句话:“虽未感于琴音,但黄昏时分还是令人惆怅,心生物哀之情”(“琴の感ならねど、あやしく物あはれ夕べかな”),这里将“感”字与审美概念“物哀”两个词用于一句之中,使“感”成为兴发“物哀”的条件。
将“感”字有意识地、明确地作为一个审美概念来使用的,是15世纪日本著名戏剧家、戏剧理论家世阿弥。他在《花镜》中的《上手的感知》一节中认为,戏剧表演艺术有三个层次,第一是“技艺”,技艺属于“身体之姿态”的层面,技艺很高,也未必能成为“上手”或名家,有的人技艺有所不足,却能名满天下。因此高于“技艺”的第二个层次是“心”,他强调指出:“有了‘心’才能达到永恒的‘正位’。……以‘心’表演,虽然技艺上尚有瑕疵,但却取得了上手的声誉。可见,真正的上手的声誉,并不在于舞蹈与技艺的熟练,而是依赖于使演员确立正位的‘心’,并由此而产生出艺术的灵感。只有真正的上手,才能理解技艺与‘心’的区别。”而在“心”之上的最高的境界,则是“感”――
比起让人感到有趣,还有一个更高的层次,就是从心中不自觉地发出“啊”的感叹之声,这就叫做“感”。因为“感”超越了意识,是一种连有趣的判断都来不及做出的感动,就是“纯然”直觉的境地。所以,《易经》在“感”这个字的下头,将“心”省略,直接写作“咸”,而读作“感”。这就是说,真正的感动,是超越心智的一瞬间的感觉。
演员的艺位也是同样。从初学时期不断学习,不断进步,可以达到“上手”的程度。但这也只是一般的上手的程度,而让人感到上手之上的趣味,才能达到名家的高度。在名家的艺位上,具有“无心之感”,才能达到誉满天下的高位。这需要不断刻苦钻研和反复修炼,方可以使“心”达到最高境界。[1]
在这里,世阿弥将中国《易经》从哲学角度对“感”的解释运用到艺术审美中,将“感”看作是超越了记忆、也超越了“心”的“最高境界”,就是在掌握了技艺而有超越技艺,有了“心”而又达到“无心”之境,是由繁入简、由博返约、举重若轻、信手拈来的出神入化,是一种超越技巧、省去一切判断的“‘纯然’直觉的境地”。世阿弥将“感”字直接作为审美概念来使用,并作为艺术的最高境界,这是对中国古典哲学美学概念的创造性活用,即便在中国古代文论和美学中也是罕见的。
在“感”的基础上,对“感”的状态加以阐述,并生发出“感兴”这一审美概念的,是9世纪初空海的《文镜秘府论》。
《地卷・十七势》将“势”列为十七种,其中第九“势”是“感兴势”,在“感”字的基础上,使用“感兴”一词,并对“感兴势”作了这样的解释:
感兴势者,人心至感,必有应说,物色万象,爽然有如感会。亦有其例。如常建诗云:“泠泠七弦遍,万木澄幽音。能使江月白,又令江水深。”又,王维《哭殷四诗》:“泱漭寒郊外,萧条闻哭声。愁云为苍茫,飞鸟不能鸣。”
据研究,空海的这段话及“感兴”这个词,来自唐代王昌龄的《诗格》。可以说,这里的“感兴”是见于文献的最早用例。虽然在唐代之前的诗学文献中,把“感”与“兴”两个词连在一起偶有所见,如陆云 “感物兴想,念我怀人”( 《谷风・赠郑曼季》),孙绰“情因所习而迁习,触物所遇而兴感”(《三月三日兰亭诗序》)等,但都没有固定为“感兴”这个词;而空海不但明确使用“感兴”一词,而且把它作为“势”之一种,并作出了明确的界定,那就是“人心至感,必有应说,物色万象,爽然有如感会”。这就使得“感兴”这个词成为一个诗学概念了。而且,这其中也包含着空海自己对“感”、“感会”、“感兴”的独特表述与理解。他说“人心至感,必有应说”,意思是说当人心之感达到了相当程度的时候,一定会有反应和表达,在这个时候,“物色万象,爽然有如感会”,世间生动具体的万事万物,都仿佛如约而来。以下所引用的两首诗,是对审美感应状态的描述,也就是人与客观外在的一种和谐互动的关系。
在《南卷・论文意》祖述了王昌龄的《诗格》的相关内容,对“感兴”之“兴”作了较为详细的描述和阐述:
凡神不安,令人不畅无兴。无兴即任睡,睡大养神。……兴来即录。若无笔纸,羁旅之间,意多草草。舟行之后,即须安眠。眠足之后,固多清景。江山满怀,合而生兴,须摒绝事物,专任情兴,因此,若有制作,皆奇逸。看兴稍歇,且如诗未成,待后有兴成,却不必得强伤神……
这里的“兴”指的是一种创作冲动和审美状态。而创造冲动和审美状态的生成,既需要外在的“江山”、“清景”之类的感发、感触,也需要诗人的充沛、专注的精神面貌。就“感兴”的形成而言,“感”的对象是外物,“兴”是主体的状态,两者相互依赖,无“兴”即不感,无“感”即不“兴”。而“感”而为“兴”,便进入审美创造的状态。后来,“感兴”这个词本身也用来表示一种审美状态。日本权威辞书《广辞苑》对“感兴”的解释是:“感到有兴味;有趣之事;又指兴味本身。”可见“感兴”在日语中已经固定为一个审美的、诗学的概念,并一直从古语贯穿至现代日语的文论与诗学著作中。夏目漱石在《文学论》一书中,多次以“感兴”一词来指代审美感觉乃至审美价值,在评价某作品的时候,常常使用“很有感兴”或“缺乏感兴”之类。顺便说一下,与日本相比,长期以来,“感兴”这个词在我国文献中使用偏少,自觉地作为一个概念来使用,似乎更晚。在收录古汉语词汇的商务印书馆《辞源》以及专业辞典《世界文学术语大辞典》、《中国文论大辞典》中均未收录。直到1988年美学家叶朗在《现代美学体系》一书中设立《审美感兴论》一章,才把“感兴”这个概念突显出来。
二、中国的“感物”与日本的“感心”
中日两国古代文论中,作为审美感兴之概念的“感”,其“感”的对象的界定有明显的差别。如果说,中国的“感”是“感物”,日本的“感”是以心“感心”。
在中国古典文论中,“感物”的“物”具有客观性,而由于人心的喜怒哀乐的不同,赋予“物”的感彩也就不同。先秦时代的《礼记・乐记》有云:
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感于物也。是故其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其乐心感者,其声蝉以缓;其喜心感者,其声发以散;其怒心感者,其声粗以厉;其敬心感者,其声直以廉;其爱心感者,其声和以柔。六者非性也,感于物而动。
这就是说,“物”是客观的、有自性的,而人心则随着感情变化而对“物”有不同的感受,用什么样的心情感受事物,什么事物就染上了什么样的感彩,所以说,“哀、乐、喜、怒、敬、爱”这六种心情,是没有自性的(“六者非性也”)。到了汉代儒家,董仲舒进一步强调了“物”的客观性,提出“人之性情由天”,并把“物”进一步客观化为统括天地自然、无事万物的“天”,使之与“人”形成“天人合一”的关系。西晋玄学家郭象认为人从上观意志出发去应对外物,往往会因不了解外物而夺其所宜,有害于物。只有无心于物,听其自化,才能无物不宜。因而人心对于外物应该处在被动的状态,并提出“无心应物”、“心与物化”的思想。到了魏晋南北朝时代的文论与美学文献中,“物”由秦汉时代的较为抽象之物,变成了有独立审美价值的自然物象、人事现象,但这些作为“物”仍然具有客观自性。宋代哲学家张载在心与物的关系上,提出了“人本无心,因物为心”的思想,认为人心是受物支配的,把客体物质世界作为认识产生的来源和根据。他们都强调“物”自身具有客观独立性,并具有审美价值。人要去积极、自由地加以感知、感应。
而在日本古代文论与美学文献中,人所感“物”却缺乏中国文论之“物”那样的客观性。在日语中,“物”(もの)可以作为一个实体代词来使用,但当“物”作为一个词素的时候,往往具有表示某种抽象的、难言形容、难以把握的存在,因而以“物”作字头的词,也常常带有负面的、消极的意义。例如:物い(慵懒、倦怠)、物悲しい(难过、悲伤),物恐ろしい(很可怕的、恐怖的),物狂おしい(疯狂的、狂热的),もの寂しい(寂寞的),物がしい(吵闹的、吵吵嚷嚷的)、物凄い(可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物凄まじい(凶猛的、可怕的、惊人的)等。在这些形容词中,“物”染上了浓厚的主观色彩,成为对主观感受、主观描述起加强作用的接头词。同样的,在日本特色的审美感兴范畴“物哀”的“物”就是如此。
“物哀”之“物”,也具有这样的漠然性和主观色彩,因而与中国的感物的“物”有所不同――
这个“物”不是一般的作为客观实在的“物”,而是足以能够引起“哀”的那些事物。并非所有的“物”都能使人“哀”,只有能够使人“哀”的“物”才是“物哀”之“物”。换言之,“物哀”本身指的主要不是实在的“物”,而只是人所感受到的事物中所包含的一种情感精神,用本居宣长的话说,“物哀”是“物之心”、“事之心”。所谓的“物之心”,就是把客观的事物(如四季自然景物等),也看作是与人一样有“心”、有精神的对象,需要对它加以感知、体察和理解;所谓“事之心”主要是指通达人性与人情,“物之心”与“事之心”合起来就是感知“物心人情”。这种“物心人情”就是“物哀”之“物”,是具有审美价值的事物。[2]
这样一来,“物哀”之“物”就在很大程度上被置换为“物之心”,也就是将“物”加以“心”化,将“物”加以人化、主观化,即把“物”转化为“心”,称之为“物心”。这是一个有日本特色的概念。
关于“物心”,18世纪日本“国学”家本居宣长在《紫文要领》一书中,提出了“事之心”、“物之心”的概念,并把它纳入了审美感兴的“物哀”论,他说:
世上万事万物,形形,不论是目之所及,还是耳之所闻,还是身之所触,都收纳于心,加以体味,加以理解,这就是感知“事之心”、感知“物之心”,也就是“知物哀”。
如果再进一步加以细分,所要感知的有“物之心”和“事之心”。对于不同类型的“物”与“事”的感知,就是“物哀”。例如,看见异常美丽的樱花开放,也觉得美丽,这就是知物之心。知道樱花之美,从而心生感动,心花怒放,这就是“物哀”。反过来说,无论看到多么美丽的樱花开放都不觉得其美,就是不知“物之心”;那样的人也不会面对美丽的樱花而感动,那就是不知“物哀”。[3]
也就是说,作为审美感兴的“物哀”和审美感知活动的“知物哀”,所“感”者就是“事之心”、“物之心”,就是主体与客体的合二为一。
本来,“物哀”这个词的原初词形只是一个“哀”(あはれ),是没有“物”的。日本文论所“感”者,往往省略了“物”,而直接面对“心”,从而倾向于“心”与“物”的一元论。例如,《歌经标式》、《石见女式》中都有“天人之恋心”的说法,就是说天和人一样有“心”而且是“恋心”。《古今和歌集・真名序》开篇:“夫和歌者,托其根与心地,发其花与词林者也。”直接将和歌的根源定为“心地”。《假名序》开篇云“倭歌,以人心为种”,并从“心”与“词”的关系入手,对有关歌人作出了评论。这些都是将中国式的“物”加以忽略,而直接面对“心”。因此,如果说中国的审美感兴论是“感物”,那么相对而言,日本的审美感兴论便是“感心”。
汉语中没有“感心”这个词,但在日语中,“感心”(かんしん)是一个常用词。“感心”所表达的是对对方的充分了解、高度理解、完全认同,并有此产生审美性的共感和共鸣。日本的基于“感心”的审美感兴论,在日本古代文论中产生了“心”(创作主体)与“词”(文学作品) 的审美创造二元关系论;而基于“感物”的审美感兴论,在中国古代文论中形成了中国“物”(客观外物)心(或“意”,创造主体)词(诗文作品)的三元关系论。为了更直观起见,可用一个这样一个公式明示如下:
中国的物、心、词的三元结构:物心词
日本的心、词的二元结构:心词
中国的“感物”,“心”离不开“物”,心受制于“物”;日本的以心“感心”,“心”可以离“物”而独立,因而更强调人的主体性。换言之 ,日本的“感心”具有主观唯心的倾向,中国的“感物”具有对外在事物的客观反应、感应的倾向。“感心”的美学取向反映在日本文学中,使得日本文学较之中国文学,具有更为浓厚的主观性、情绪性。
三、“物感”、“感物”与“哀”、“物哀”的相通与差异
“感心”的倾向体现在美学范畴中,就是产生于平安时代以《源氏物语》为代表的王朝贵族文学中的“哀”(あはれ)与“物哀”(物のあはれ)。这是极有日本特色的审美感兴的范畴。从比较文化与比较美学的角度看,“哀”、“物哀”与中国的“感物”或“物感”,在同属审美感兴这一点上,是相同相通的,但两者之间也有根本的差异。
差异之一:中国的审美感兴范畴“感”、“感物”、“物感”有着深厚哲学基础与思想背景,而日本审美感兴范畴“哀”与“物哀”则带有强烈的感性文化色彩。
中国的“感”、“物感”、“感物”的概念以及相关的“应感”、“感应”的概念,原本就是中国古典哲学的组成部分。在《周易・咸卦》中,“感”是阴与阳二气交互运动的途径和方式,也是天与地、天与人交流的主要途径和方式,这里,既有“二气感应以相与”、“天地感而万物化生”的宇宙万物之感,也有“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的人间之感。在此基础上,天人相感、神人相感、物人相感、人人相感,而形成了审美感兴、审美感应的理论观念。《管子・五行》所谓“人与天调,然后天地之美生”,说的就是审美感兴、审美感应基于人与天地宇宙万物之间的和谐。中国的“感物”或“物感”中的“物”是客观的、外在的,因而“感物”本身具有认识论的性质。“感物”既是审美感兴的范畴,但本质上也却属于一种知性文化。
关于日本的“哀”与“物哀”产生的感性文化背景,日本现代美学家大西克礼在《“物哀”论》一书中曾做过了分析论述。他认为,平安时代的日本贵族社会,感性文化、审美文化很发达,而相反地,知性文化很贫弱。虽然当时从中国归来的少数留学僧很有学养,但他们的学问是外在于日本社会的,并未对日本人的唯情主义的思维方式产生什么影响。因而,对当时的日本人而言,哲学思考这样一种对世界和人生的根本问题进行深刻探求的倾向,在本质上是非常匮乏的。这反映在《源氏物语》、《枕草子》那个时代最优秀的作品中,就是相对缺乏博大精深的睿智和深刻的思想。[4]255-257日本人的这种过剩的感性文化、情绪文化,用“哀”和“物哀”来概括最为合适。“哀”、“物哀”是很感性的。在《源氏物语》等王朝文学中,“哀”常常被当作感叹词使用,“物哀”则主要被作为形容动词(具有形容词性质的动词)来使用,都是表达人的喜怒哀乐的感叹之声和感慨之情。后来,“物哀”在和歌论中,曾被作为和歌的一种体式,称为“物哀体”,于是“物哀”才得以名词化,并具备了成为概念的可能。直到18世纪的“国学”家本居宣长,才开始将“物哀”加以概念化。但即便是本居宣长的“物哀论”,在西方哲学尚未传入的情况下,由于在思想上排斥中国的儒家哲学,在论法上把理论性的逻辑思辨斥之为“理窟”,并时刻注意不“落入理窟”,因而,本居宣长的“物哀论”也缺乏深厚的哲学根基,而只是基于朴素的审美心理,更多地从感性、印象与直观的角度加以概括、分析和阐述。相比之下,中国的“感”、“感物”、“物感”,在先秦两汉时代首先是哲学范畴,到了魏晋南北朝时代才演变为审美范畴;即便是作为审美范畴,也有深厚的哲学根基和思想背景。
差异之二:中国的“物感”、“感物”是天人合一、物我和谐、情理中和的,而日本“哀”、“物哀”则主要是在物我错位、自我倾斜、情理失衡中产生的。
中国的“感物”、“物感”总体上天人合一、物我两忘、心物相应、情与理均衡的,其最高的指向就是中庸,就是和谐,是“妙”,是“乐”。概而言之,是一种泛音乐化的“乐感”倾向。而日本的“哀”与“物哀”则是在感性文化与知性文化的极不对称中形成的。正如日本现代美学家大西克礼所指出的,平安王朝时代在政治上较为平稳,以藤原氏为中心的宫廷贵族的荣华奢侈的生活,尤其是在社会生活的仪式、仪礼方面,在偏感觉的和情绪的生活方面,非常精致、精美和发达;但另一方面,人们在享受着绚烂精美的生活的时候,又不得不随时随地直接面对经常发生的充满血泪的人生惨事,特别是频频发生的疾病、夭折与死亡,由于科学与医学知识的极度匮乏,面对这一切,人们往往束手无策,只好乞灵于诵经、祈祷、驱邪、祭拜,而最终常常是无济于事。于是留下的只有绝望、悲哀、惆怅与痛苦。王朝物语中对此都做了大量细致的描写。而佛教悲观思想的影响,又在这种生活之上笼罩上了惨淡、哀愁的阴影。大西克礼认为,之所以如此――
其根本原因简而言之就是:一方面是异常发达的审美文化,另一方面是极其幼稚的知性文化,两者之间极不均衡、极不谐调,造成了两个方面在同一时代、同一社会中呈现出极端的跛足现象。这一点是今天我们阅读当时的物语文学、日记文学时所产生的最强烈印象……[4]254
在平安时代物语文学中,正是感性的审美文化与知性文化之间的严重倾斜和失衡,才使得“哀”与“物哀”成为一种审美趋向。它表达的不是中国“感物”、“物感”的和谐和乐感,而是更多地表现人生无常、物是人非的感慨,表现人与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人与自我之间的矛盾纠结。两者之间的失衡,必然导致审美上的、文学创作上的悲观、悲哀、忧郁、感伤乃至颓废的风格色调。相比于中国“感物”、“物感”的和谐的“乐感”,我们可以把“哀”、“物哀”称之为“哀感”。归根到底,“哀感”是由审美文化与知性文化之间、情感与理智之间的倾斜和不平衡所造成的。对于大和民族而言,“和”的观念来自中国,始终是他们追求的一种理想境界,但是“和”或和谐却始终主要是日本的一种理想文化,而不是日本人的行为文化、现实文化。表现在“哀”与“物哀”中,虽然是感兴的、感物的,却往往不能产生和谐之感,而是带着虽不激越、但也不吐不快的不平、不满、不甘的哀感,这就使得“哀”、“物哀”风格的日本文学,呈现出一种淡然而又可感的哀怨和悲观,在不和谐、不平静中努力克制、努力平复的一种优雅之美。它也含有中国的“不平则鸣”的意思,但“哀”、“物哀”中的不平是心理上、情感上的不平、不畅,而不是社会性的不满与抗争。换言之,它纯粹是心理学意义上的,而不是社会学意义上的。
差异之三:中国的阴阳互感、刚柔相济的“感物”、“物感”,与日本阴盛阳衰的女性化造成的阴阳失调的“哀”与“物哀”。
中国的“感物”的审美感兴,建立在阴阳互感、负阴抱阳的阴阳哲学基础上,追求中庸之道、中和之美,在总体上显示了阳刚主导、阴柔辅之的刚柔相济的审美风貌。但日本的“哀”与“物哀”却表现出浓厚的阴盛阳衰的女性化风格。关于日本文学的“男性化”、“女性化”问题,早在江户时代,国学家贺茂真渊、香山景树等就曾作过探讨和论争,但论争的焦点是日本的哪些区域、哪个时代的男性化女性化问题,至于日本语言文化总体上的女性化倾向,则基本上是没有争议的。一般认为,在(下转167页)(上接155页)《万叶集》时代,日本文学尚未女性化,而到了平安时代的贵族文学中,女性化的特点已经很突出了。这主要是因为平安王朝的贵族男性使用汉文写作,而贵族女性则使用日语写作的缘故。日语的书面语本身,恰恰是在平安王朝时代由女性为主导的写作群体逐渐确立和成熟起来的。因而可以说,女性是日本语言文化的主要创造者。这样一来,日语本质上就带有女性特有的细腻、柔婉、含蓄、絮烦等特点。反映在日本文学特别是王朝物语文学、妇女日记中,便可以用“哀”与“物哀”来概括。“哀”与“物哀”深深植根于平安王朝时代感性化、情绪化、柔弱化、女性化的文化土壤中,是女性化的感物兴叹,是女性化的多愁善感,是女性化的细腻委婉。对此,日本现代著名学者和哲郎在《关于“物哀”》一文中说:
我们不要忘记,在她们才华横溢的创作中所包含的无常感与哀愁里头,是有着上述的背景的。“物哀”是女人心中绽放的花儿,于是“物哀”表现出了女人特有的感受性、女人特有的一切脆弱,是理所当然的。而且,既然女人是当时的最高精神的代表,那么,这种充满了女人气的“物哀”就势必具有时代的精神特性。
这样说来,我们对于平安王朝的“物哀”及其由此而形成的平安王朝文学的不满也就缓解了。正如人们反复指出的那样,“物哀”起源于男性精神的缺乏,从这种感情与文学中所体现出的境界,就是男性感的缺失。我们必须在其最有魅力的源头处,见出“物哀”的局限及其根源。[5]
另一方面,日本精神文化与文学艺术中的“哀”与“物哀”的审美文化的女性化,又与作为日本人行为文化的武士在征战中的阳刚、残忍、坚韧、坚忍形成了矛盾对立。日本人以物语文学、和歌为代表的“物哀”的审美文化,与日本人的以刀剑为象征的武士道的好战文化,一阴一阳,但却不是阴阳协调,而是阴阳失调。日本传统武士道在战事之余,也努力修炼,学习琴棋书画、染指和歌诗文,试图将贵族的风雅的“物哀”精神或称精神,与武士的“刀剑”精神协调起来,也就是将所谓的“和魂”(柔和的精神)与“荒魂”(暴烈的精神)协调统一起来,但实际上往往难以协调,正如现代作家三岛由纪夫所表现的那样。“哀”与“物哀”的女性化的特质,竟不容男性的、阳刚因素的介入,两者往往难以水融地溶合在一起。求美者以毁灭美而告终,求爱者以情死、殉死而超越。许多武士道的信奉者,最终以“死”、“寻死”、自杀来解决阴阳失调的矛盾。看来,日本的这种“哀”与“物哀”的审美文化是女性化文化畸形发达的产物,其审美感兴与审美文化的特点与魅力在此,而其病态性也在此。
参考文献:
[1]世阿弥.花镜∥日本古典文论选译・古代卷[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598-599.
[2]王向远.日本的“哀・物哀・知物哀”――审美概念的形成流变及语义分析[J].江淮论坛,2012,(5)。
[3]本居宣长.紫文要领∥日本物哀[M].长春:吉林出版集团,2010:66.
目前文学理论界对于“文学性”问题的考量存在着歧见,其中很多问题需要重新认识。俄国形式主义与解构主义在20世纪一头一尾先后提出“文学性”问题。前者用“文学性”概念廓清文学与非文学的区别,旨在抗拒非文学对于文学的吞并;后者借“文学性”概念打破文学与非文学的界限,旨在倡导文学对于非文学的扩张。这就有了两种“文学性”。虽然二者都主张文学研究的对象在“文学性”而不在文学,但终究绕不过“什么是文学?”这一问题。对此问题的理解固然取决于文学自身的性质,但也取决于对文学的看法、需要、评价。当年俄国形式主义提出“文学性”问题,其文化冲动在于对历史文化派的否定;后来解构主义旧话重提,则与后现代的文化精神完全合拍。解构主义重提“文学性”问题,倡导文学向非文学扩张,只是在认识文学本质过程中的一个阶段和梯级,它为文学研究向更高阶段和梯级的升迁提供了铺垫。
一、问题的缘起
“文学性”无疑是目前文学理论最常见最常用的一个高频关键词。这与当今文学以及文学研究遭遇重大的困厄不无关系。不可否认,当今文学受到电子媒介的挤压,确有从中心滑向边缘之势。电视、互联网、手机、MP3 等占据了大众的日常生活,成为人们须臾不可离开的东西。电子媒介的崛起对于以往印刷媒介的文化功能实行了颠覆,文学所遭受的冲击莫盛于此,以往文学对于人类生活的意义和价值正面临着严厉的拷问。
然而值此文学陷入重围之际,事情却出现了柳暗花明式的转机,有人发现文学在命运绝境的拐角处恰恰别有洞天,文学的前程顿时显得光明一片。最早看到这一点的是美国后现论家大卫·辛普森,后来乔纳森·卡勒对此作了进一步阐释和肯定,其总的想法是,当今世界作为分类学意义上的文学似乎已远离了人类生活中心,但在哲学、历史、宗教、法律等其他理论学术和人文社会科学中,事情恰恰呈现另一番景象,叙事、描述、虚构、隐喻等文学的模式正在被大量采用,到处都可看到“文学性”的影子在晃动,“文学性”的作用已深入骨髓、不可分割。他们不无兴奋地宣称:“后现代是文学性成分高奏凯歌的别名”!
国内较早接受这一观点并加以发挥的是余虹先生,他引起广泛注意的代表性观点是,后现代转折从根本上改变了“总体文学”的状况,它将狭义的“文学”置于边缘,又将广义的“文学性”置于中心。他将这一状况称作“文学的终结与文学性的蔓延”。所谓狭义的“文学”指的是作为一种艺术门类和文化类别的语言现象,这种“文学”在当今图像时代被边缘化了。但与此同时,广义的“文学性”却中心化了。在后现代场景中,只需稍一留神,就会发现今天的政治、经济、宗教、道德、学术、文化等活动是过于文学化。所谓广义的“文学性”指的是,渗透在社会生活方方面面并在根本上支配着后现代社会生活运转的话语机制,这种机制显然不是狭义文学所独有的东西。有鉴于此,他提出所谓“文学研究内部的转向”的口号,以期推动后现代处境下文学研究的重建,具体地说有两个方面,即从狭义的文学研究转向广义的总体文学的研究,从狭义的文学性研究转向广义的文学性研究。①
大卫·辛普森、乔纳森·卡勒以及余虹此论一出,马上引来一片质疑之声。有论者指出,辛普森们张扬的“后现代文学性”一方面导致文学原有的精神气质逃逸、颓败和飘散在“文学性”之中,另一方面则是俗文学的逻辑进入各个学术领域,而将各个学术领域都泛“俗”化了。这就使得后现代的文学大大地掉了档次和品位,连辛普森自己都称之为“半桶水知识”,它不足以与原先的文学相提并论。还有,被辛普森们当作“新发现”的文学修辞同时也为其他学术理论和人文社会科学广泛运用的情况,按说乃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从古到今,比喻、象征、比拟、隐喻等修辞手法并不是文学的专利,而是一切文体公用的表达方式。由此可见,所谓“后现代文学性统治”其实并不存在,只是辛普森们的一种巨型想象和时代误读罢了。② 也有论者认为,主张“文学性扩张”者的不足在于,其论述对于“文学性”等概念的内涵缺乏界定,而在论述过程中也含糊其辞。他们大力肯定的经济、商业、消费中的“文学性”与文艺学中的“文学性”在各自话语中的位置和功能并不是一回事。就前者而言,“文学性”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就后者而言,“文学性”则既是一种手段又是一种目的。③
可以确定,上述“文学性”问题的浮出水面以及围绕这一问题所展开的争论并非无话找话,这确实是一个问题。我觉得,其中还有一些问题是必须加以解决的,而论者对此往往有所忽视:其一,如今“文学性”问题的提出,从俄国形式主义文论算起应是第二次,在不到百年的时间里,这两次文论的悸动之间有何联系和区别?其二,对于“文学性”问题的考量能够摆脱“什么是文学?”的本体性思考吗?其三,对于“文学性”以及“什么是文学?”问题的确认肯定不能是随意的,那么它更为确凿的前提和依据何在?其四,所谓“文学的终结与文学性的蔓延”这一文学状态是恒常性的还是权宜性的?是终极性的还是过程性的?
应该说,对于文学的当前发展与未来走向来说,这些问题都可谓重大而紧要。
二、两种“文学性”
美国解构主义学者乔纳森·卡勒1989年在讨论“什么是文学?”这一老生常谈的问题时说了这样一句话:“问题的目的不是要寻找文学的定义,而是要描绘文学的特征”,从而提出了“文学性”的问题。这让人想起20世纪初俄国形式主义学者说过的话,如罗曼·雅各布森说:“文学科学的对象并非文学,而是‘文学性’,即使一部既定作品成为文学作品的特性。”④ 在20世纪一头一尾发出的这两个声音遥相呼应,为近一个世纪文学研究的精神历险描画出一个“蛇咬尾巴”式首尾衔接的圆圈,而其中心就是“文学性”问题。
然而此“文学性”非彼“文学性”,“文学性”问题在当今的旧话重提并非历史的重复,而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学术格局。
20世纪初俄国形式主义的兴起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对19世纪后期执掌文坛的俄国历史文化学派的逆反。以佩平、季杭拉沃夫、维谢洛夫斯基等人为代表的俄国历史文化学派将文学研究从属于社会学,将文艺作品视为历史文献、文化实例和个人传记,将文学史等同于社会思想史,而无视文学艺术的审美特征和艺术规律的全部复杂性。总之,在历史文化学派那里,“文学”与“社会”几乎是同义词,文学理论与思想文化部门之间并没有清晰的界限,佩平曾这样说:“怎么能把文学本身从社会运动中分离出去,又为它找出一条规律呢?”⑤
历史文化学派用社会历史规律取消文学自身特性的弊端引起了俄国文论界的普遍不满,人们批评历史文化学派将种种非文学现象统统纳入文学研究,从而扭曲了文学研究的本性,使得文学研究等而下之,降格为一种例证和资料,变成了社会史、思想史、个人传记和心理研究的附庸。作为一种逆反,俄国形式主义主张将文学史与社会、思想、政论、宗教、道德、法律、新闻、风尚、教育、科学的历史区分开来,反对用社会史、思想史、个人传记和心理研究等“外在的”材料代替文学本身,而强调文学的独立自主性和自身规律,如什克洛夫斯基宣称自己的文学理论旨在研究文学的“内部规律”:“如果用工厂方面的情况来作比喻,那么,我感兴趣的不是世界棉纱市场的行情,不是托拉斯的政策,而只是棉纱的只数和纺织方法。”⑥ 俄国形式主义据此认为,只有寻找文学之为文学的“文学性”,才是文学研究的本分,才是文学研究独立于其他知识、学问的特质和价值之所在。而他们所说的“文学性”主要是指文学作品语言形式的特点,即打破语言的正常节奏、韵律、修辞和结构,通过强化、重叠、颠倒、浓缩、扭曲、延缓与人们熟悉的语言形式相疏离相错位,产生所谓“陌生化”的效果。
可见,从历史文化学派到俄国形式主义,文学研究取一种退缩、收敛的态势,即从非文学领域向文学领域收缩,排除社会历史、政治运动、思想潮流、道德教条、宗教观念和文化风尚等对于文学的外来干预,将文学研究的对象集中在文学自身的规定性,限定在文学的文本、语言、形式之上。如果说历史文化学派将文学消融在社会、历史、文化之中,抹杀了文学与非文学之间的界限,那么俄国形式主义则正相反,刻意用“文学性”概念廓清文学与非文学之间的界限。
然而,当解构主义再次提出“文学性”问题时,事情则发生了变化,文学研究恰恰转向了发散、扩张的态势。解构主义学者关心的已不是文学文本中的语言形式,而是非文学文本中的“文学性”了,诸如哲学、历史、政论、法律文书、新闻写作中的叙事、描述、想象、虚构、修辞等。乔纳森·卡勒在这方面可谓得风气之先,他较早发现了这一事实:“文学性”在非文学文本中的存在,如今已是一种极为普遍的现象。他说:
如今理论研究的一系列不同门类,如人类学、精神分析、哲学和历史等,皆可以在非文学现象中发现某种文学性。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和雅克·拉康的研究显示了诸如在精神活动中意义逻辑的结构作用,而意义逻辑通常最直接地表现在诗的领域。雅克·德里达展示了隐喻在哲学语言中不可动摇的中心地位。克罗德·莱维—斯特劳斯描述了古代神话和图腾活动中从具体到整体的思维逻辑,这种逻辑类似文学题材中的对立游戏(雄与雌,地与天,栗色与金色,太阳与月亮等)。似乎任何文学手段、任何文学结构,都可以出现在其它语言之中。⑦
在这一风气转变的过程中,雅克·德里达的反逻各斯中心主义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德里达认为,以往人文话语总是围绕“中心”来彰显意义,所谓“中心”,就是逻各斯中心主义奉为最高本体的本质、存在、实体、真理、理念、上帝之类概念。其实这种“中心”是不存在的,是理应被消解的。人文话语并不是通过能指与所指的转换达到对意义的把握,而是通过能指与能指的过渡实现意义的,而且这是一个无限延续的过程,构成一根长长的链条。这就像查字典,一个词的意思要到另一个词那里去查找,而另一个词的意思要到更多的词那里去查找,这一查找的过程是无穷尽的,因而意义的实现也是无穷尽的。这样,德里达就以能指与能指之间的横向关系取代了能指与所指之间的纵向关系,认为意义的彰显只是一场在能指与能指之间进行的游戏,它取决于不同能指之间的“延异”,亦即从一个能指过渡到另一个能指,在空间中存在差异,在时间上有所延宕,从而在能指与能指之间就出现了“间隔”和“空隙”。在这一连串的过渡中,意义就像种子一样“播撒”在不同能指之间的“间隔”和“空隙”之中,这就使得意义的彰显成为一个过程,而不是归结于某个中心。德里达还认为,在语言文字的使用中,逻各斯中心主义是一种声音中心主义,它认为只有语音能够通畅地传达意义,而文字在传达意义方面只能起补充作用。其实这是一种误解,与语音相比较,倒是文字能够更好地传达意义。德里达说,文字是一种充满延异、间隔和空隙的系统游戏,“正是通过‘间隔’,要素们之间才相互联系起来。这一间隔是空隙的积极的,同时又是消极的产物,没有空隙,‘完满的’术语就不能产生表征作用,也不能发挥作用。”⑧ 所谓“延异”、“间隔”、“空隙”,就是文字所表现出的间接性、差异性、含混性。文字往往并不直接、明白地将意思说出来,而是由此及彼、由表及里,托喻咏物、取类言事,就像中国古人所说:“写物以附意,飏言以切事”⑨ ,“以彼物比此物”,“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⑩。在这方面做得最好的莫过于文学,文学之为文学,就在于它在叙事、描述、想象、虚构、修辞等方面对于种种“延异”、“间隔”、“空隙”的创造性运用,而这也往往不失为哲学、历史、法律、新闻等写作方式传达意义的一条幽径。因此文学不应是非文学的附庸,而应成为非文学的领军,没有任何一种写作、任何一种文本可以脱离文学。而这一点,正是当今非文学文本中“文学性”大行其道的重要原因。对此,英国学者马克·爱德蒙森列举了理查德·罗蒂的分析哲学、斯坦利·费什的法学著作、海登·怀特的历史学,克利福德·格尔茨的人类学,唐纳德·麦克罗斯基的经济学以及托马斯·库恩的范式中的种种文学技巧和修辞手法,用来说明这一见解:“有些时候,大学里的每个人似乎都得像文学教授的学生们一样,把阅读从头学习一遍,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处于文本之外。”(11)
为此有人断言今天已进入“学术后现代”阶段,人们面临着“文学的统治”。而这正是美国学者大卫·辛普森一本书的名字:《学术后现代与文学统治》。值此人们普遍忧虑文学走向消亡之际发此高论着实堪称别具只眼。大卫·辛普森认为,当今文学研究固然从社会学、文化人类学、政治学、精神分析等那里借用新的描述方式,但更值得注意的是,上述人文社会科学反过来大量采用传统的文学形式,无论是叙事因素在历史著述中的加强,修辞手法在道德规范中的运用,大量遗闻逸事、个人自传、乡土知识在各种学术著作中被采纳,都在宣告着文学的辉煌胜利,体现着文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式的统治。从通常的眼光来看,文学正在逐步退出自己原有的领地,被广告、通俗读物、电影、电视、网络以及各种大众文化形式所挤压和取代,但如果换一种眼光看,那么就不难发现,文学恰恰在哲学、历史、政论、法律、新闻等学术和知识领域内开辟了自己新的领地,真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因此大卫·辛普森声称:“后现代是文学性成分高奏凯歌的别名”,“文学可能失去了其作为特殊研究对象的中心性,但文学模式已经获得胜利:在人文学术和人文社会科学中,所有的一切都是文学性的。”(12) 分化与组合共存,破坏与重建并举,这也许就是以拆除栅栏、推倒壁垒、填平沟壑、跨越边界为指归的后现代主义所演绎的新神话。
在这里作一个对比是非常有趣的:当年俄国形式主义提出“文学性”的问题,是为了革除历史文化学派将文学淹没在非文学之中的弊端,从而将文学退缩到用语言、文本、形式构筑的城堡之中,插上了“文学性”的旗帜,以圈定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地。而今天解构主义旧话重提,则是致力将文学从语言、文本、形式之中解放出来,使文学走出了蜗居的城堡,跨过了固守的边界,以叙事、描述、隐喻、虚构和修辞等造成“差异”、“间隔”、“空隙”的游戏给所有非文学写作统统打上“文学性”的印章纹样,将其收编于自己的旗下,文学表现出一种扩张、侵略甚至殖民的冲动,而种种非文学写作则成了文学统治的顺民。看来辛普森此言不虚:“非文学学科正逐渐被它们自己的极端分子对文学方法的再传播所殖民化了。”(13) 回想以往历史文化学派将文学史完全看成社会史、思想史、教育史、科学史、政论史、宗教史,将文学之区当成任何人都可以去狩猎并收获带有自己标签的猎物的无主地;事到如今,一切恰恰反了过来,其他种种非文学学科反倒成了文学安营扎寨、圈地开垦的新大陆,哲学的、历史的、政治的、道德的、法律的、新闻的统统成为文学的。而与这一历史性逆转相伴相随的恰恰是“文学性”问题的再次浮现,不过往日俄国形式主义刻意用“文学性”概念来厘清文学与非文学的区别,旨在抗拒非文学对于文学的吞并;如今解构主义借“文学性”概念来打破文学与非文学的界限,则旨在倡导文学对于非文学的扩张。这就有了两种“文学性”。在前后不到一个世纪的文论史上,两次重要转折都以“文学性”问题的提出为标志,但两者的指归却截然不同,这不能不是20世纪文论史非常惹眼的一景。
三、文学与非文学的界说
以上讨论,其实搁置了一个重要前提,那就是文学与非文学的界限何在?如果缺少了对于这个问题的界定,上述讨论仍然是不确定因而也就是无意义的。长期以来,文学理论一直试图划定文学与非文学的界限,但至今这条界限仍然很不清晰,不管哪一种划界的意见,总是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到相反的例证将其轻易否定。
例如西方关于“什么是文学?”最早的经典界定是法国女作家斯达尔夫人作出的,她在1800年出版了《从文学与社会制度的关系论文学》一书,该书“序言”开宗明义地宣称:“我打算考察宗教、社会风俗和法律对文学有什么影响,而文学反过来对宗教、社会风俗和法律又有什么影响。”这是欧洲文学研究的历史上第一次将文学(literature)与宗教、社会风俗和法律等方面区分开来,使得literature这一已经使用了2500年的概念,从泛指一般的“著作”或“书本知识”变为专指“想象的作品”(在此书中有“论想象的作品”一章),从而第一次有了现代意义上的“文学”(literature)概念。然而如果今天人们对于这一沿用了两百年的说法仔细加以推敲的话,就不难发现仅仅用想象来区分文学与非文学是有缺陷的。问题在于,凡是“想象的作品”就必定是文学吗?没有想象的文字就一定不是文学吗?《左传》、《战国策》、《史记》、《汉书》中的许多篇章历来被作为文学作品来阅读,但这些史乘之作是严格地要求纪实而不容许丝毫想象虚构的;相反地,像柏拉图的《理想国》、托马斯·莫尔的《乌托邦》、达尔文的《进化论》、马克思的《资本论》等文本充满了想象和幻想,但却从来没有人将它们当作文学作品。
再如英美新批评提出的许多主张,像兰塞姆的“肌质——构架”说,退特的“张力”说,燕卜荪的“含混”说,布鲁克斯的“反讽”说等,作为区分文学与非文学的界说都有一定道理,但是无不遭遇各种各样的异议,甚至有时搞得持其说者本人也很不自信。例如退特的“张力”说,就是说诗既关涉“外延”,又关涉“内涵”,处于这二者所构成的张力之中。所谓“外延”,是指语词的词典意义;所谓“内涵”,是指语词的暗示意义。他认为,诗兼有这两种意义,体现着这两种意义相互牵制的张力;但科学文本中则不存在这种张力,因为科学文本只涉及“外延”而不涉及“内涵”,亦即只需要词典意义而不需要暗示意义,因此“张力”成为文学文本的特质而与科学文本旨趣相异,也与哲学、法律、政治、新闻的文本相左,从而“张力”成为文学与非文学之间的分界线。这一见解是有道理的,无论是地质报告、气象预报、病情诊断,还是哲学教材、法律文书、政治概念、新闻报道,都是重视语词的词典意义而排斥语词的暗示意义的。但是仅仅事关“外延”而缺乏“张力”的文字也未必不是文学,历史上许多科学著作如郦道元的《水经注》、沈括的《梦溪笔谈》等,其中一些篇章往往作为文学作品而流传后世,其文学价值主要体现在语言形式之上,并谈不上什么“张力”或“内涵”。像郦道元的《水经注·江水》中写三峡的一段,在每一节开头反复使用“江水又东”这一整饬而又不断递进的排偶句式,既准确记叙了三峡的地形地势,又烘托出长江一往无前的壮观景象,从而常常被选为文学课的范文。
出现以上情况,可能问题出在人们习惯于将文学与非文学的区别仅仅看成是客观的物理事实,是存在于作品之中的心理、体裁、形式、语言等的物化形态,却未曾考虑到其中接受者、评判者的主观因素及其社会文化背景的作用。对此约翰·埃利斯有一个很好的说法,他说文学就像杂草,给“文学”下定义与给“杂草”下定义一样困难,“杂草”并不是一个确定的概念,它并非指一种固定的植物种类,“什么是杂草?”的问题必须看园地的主人希望长何种植物才能确定,如果他打算长熏衣草,那么对他来说狗尾巴草就是杂草,反之亦然。如果他打算长果树,那么不管是熏衣草还是狗尾巴草就都成了杂草。可见在什么是文学、什么不是文学的问题上,接受者、评判者的主观因素起很大作用。早先的诸子散文、秦汉策论,晚近的西方启蒙主义的“哲理小说”、存在主义的“观念戏剧”,人们一直习惯成自然地将其当作文学,其实无论用何种“文学”的定义来考量之,无疑都是圆凿方枘,龃龉多多。
如果要追溯下去的话,那么不难发现决定着人们将某个文本看成文学或非文学的原因很多,它们构成了特定的语境,其中有约定俗成的成分,有某个时代的精神氛围,有社会体制的问题,也有某个群体的利益考虑等,如柏拉图根据城邦的最高利益,将除非赞颂神和英雄之外的诗人和诗歌逐出“理想国”,保守派将莎士比亚的剧作斥之为野蛮人的信口雌黄,布瓦洛根据至高无上的“理性”,对民间文艺大加贬黜,都可以在其“划界”行为的背后找出许多不属于文学本身的原因。因此雅克·德里达说:“没有任何文本实质上是属于文学的。文学性不是一种自然本质,不是文本的内在物。它是对于文本的一种意向关系的相关物,这种意向关系……是社会性法则的比较含蓄的意识。”(14) 可见文学是一种功能性、实用性概念而非本体性、实体性概念。文学之为文学,并不是完全由其自身的某些特性说了算的,它要看外部的评价,要看别人怎么看待它,所以特里·伊格尔顿说,就文学而言,“后天远比先天更为重要”。(15) 但是这一理解也不宜走过了头,文学之为文学,还有其自身的某些规定性,也不是别人说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一条再平常不过的道理就是,不管是何种风俗习惯,也不管人们抱有多么特殊的甚至奇怪的嗜好和趣味,也没有谁会把病历、菜单、电话簿、保险单、工程预算书当作文学来欣赏,能够当作文学来阅读的文本一定具有某种让人注意、使人愉快的语言结构和意味蕴含。然而话说到这里,好像意思又倒回去了,说了半天最后肯定的,恰恰是前面被否定了的东西。
看来如果将文学本身的某些客观性质与外部对于文学的评价和看法这两者截然分开是永远说不清什么是文学、什么是非文学的,因此雅克·德里达曾经发过感慨,认为文学“几乎没有,少得可怜”,这并不是说文学真的不存在,而是说如果单是在文本本身或外部评价之间各执一端地谈论文学是什么势必是不得要领的,一方面,“没有内在的标准能够担保一个文本实质上的文学性,不存在确实的文学实质或实在。”理由是如果你刻意寻找文学作品的要素的话,就会觉得根本无法确认什么是文学,因为这些要素在别的文本中也能找到;另一方面,你要指望“一个社会群体就一种现象的文学地位问题达成一致的惯例,也仍然是靠不住的、不稳定的,动辄就要加以修订。”(16) 人们对于文学的惯例、规则、纲领、制度、 传统的理解从来就是见仁见智、众口难调,因而是漫无定论的。在这个意义上,真可以说“文学少得可怜”!从德里达的困惑可以得到一种启发,那就是只有将文学自身性质与外部评价这两者不是分成两橛而是合为一体,才有可能将什么是文学和什么不是文学的问题说得清楚一点。
可以肯定的是,长期以来人们习惯于仅仅从文学本身来研究“文学是什么?”的问题,认为文学之为文学,往往取决于它自身的属性,而且往往归结为某一根本属性,例如把文学视为“想象的作品”或“陌生化”的语言形式便是如此,综观半个多世纪以来国内文学理论的教材和论著,也大致未曾跳出这一思路。现在有必要打破以往的思维定势,对于文学的自身规定性与外部规定性这两者的复合关系予以更多的重视。在这个问题上,国外研究者所作的尝试富于启示意义,如乔纳森·卡勒认为文学是一种复杂的结构,它是两种不同视角的交叉重叠,他得出的结论是:
我们可以把文学作品理解成为具有某种属性或者某种特点的语言。我们也可以把文学看作程式的创造,或者某种关注的结果。哪一种视角也无法成功地把另一种全部包含进去。所以你必须在二者之间不断地变换自己的位置。(17)乔纳森·卡勒的观点受到特里·伊格尔顿的影响,但相比之下后者更加强调社会的关注度对于文学的成立所起的作用。特里·伊格尔顿说:
文学并不像昆虫存在那样存在着*, 它得以形成的价值评定因历史的变化而变化,而且,这些价值评定本身与社会意识形态有着紧密的联系。它们最终不仅指个人爱好,还指某些阶层得以对他人行使或维持权力的种种主张。(18)讨论至此,可以断定在文学与非文学在哪儿划界的问题上要求证一个清楚的、确定的结论是十分困难的。现在能够说的就是,文学是一种关系概念而非属性概念,是一种复合性概念而非单一性概念。这就是说,文学之为文学,取决于文本自身性质与外部对文学的看法、需要、评价这二者的复合关系,而在这二者的背后,都分别展开着一个广阔的世界,其中每一桩事物、每一种因素,都可能对文学与非文学的界说产生影响。
四、后现代神话所架设的梯级
从这一思路出发,对于20世纪文论史的风云变幻,特别是以“文学性”问题的一再浮现为标志的两次重大转折中文学与非文学的分分合合将获得较为透彻的理解。总而言之,无论是哪种情况,“什么是文学?”的问题都既涉及文本自身的特性,又牵扯到外部对文学的看法、需要和评价,正如乔纳森·卡勒所说,“它既是文本事实又是一种意向活动”。(19) 20世纪初俄国形式主义提出“文学性”问题,致力将文学与非文学扯开,将文学从非文学的束缚中挣脱出来,其文化冲动在于对历史文化学派的否定;而20世纪末解构主义再次提出“文学性”问题,肯定文学向非文学的跨学科扩张,则与后现代的文化氛围和精神风尚相互合拍。
后现代主义的一大特点就是无边界、去分化,打破一切外在和内在的、有形与无形的界限。关于这一问题,许多学者是有共识的,费德勒将后现代主义的特征概括为“跨越边界,填平鸿沟”,苏珊·桑塔格声称后现代的这种“越界”使得各种经验构成了“新的整体感”,丹尼尔·贝尔认为后现代的特征之一在于“距离的销蚀”,让·鲍德里亚则称之为“内爆”,如此等等。这些说法的意思大致不差,主要有这样几个要点:
一是说各种事物之间的差距被消泯,界限被打破。丹尼尔·贝尔认为在后现代事物之间距离的销蚀是社会的、心理的、审美的事实,它意味着差别和界限在上述各个领域中的全面丧失,“随之而来的问题是:言谈、趣味、风格的区别也被抹杀了,这样一来,任何一种习惯用法,或者语法,都跟别的一样得当。”(20)
二是说传统的、固有的分类被取消,类型的概念变得毫无意义。晚近以来在哲学中“不确定性”大行其道,如海森堡的“测不准原理”、哥德尔的“不完整定律”,保尔·费耶阿本德的“怎么都行”原则,都旨在揭示客观世界命定的不确定性。与之相呼应,类型的规定性不再被恪守,类型混杂和类型融通成为时髦,哪怕是本来隔得很远的不同物类亦然。伊哈布·哈桑指出:“宗教与科学,神话与科学技术,直觉与理性,通俗文化与高雅文化,女性原型与男性原型,……开始彼此限定和沟通……一种新的意识开始呈现出了轮廓”。(21)
三是各种事物之间类型的销蚀不仅是外部的、物质的,更是内里的、精神的,用让·鲍德里亚的话来说,就是从“外爆”转向了“内爆”,即种种矛盾、对立、阻隔的崩解已经从社会外部转向文化、精神内部。所谓“外爆”,是指以往工业社会在社会组织和经济运行中的种种越界现象,包括世界范围内资本的扩张、市场的开拓、商品的流通、技术的输出、交通的打通以及殖民化的强势推进,这一切都是以打破社会生活中传统的、固有的界限为前提的。然而用现在的眼光来看,这些就显得表面和外在了。当今信息时代用模型和符码构成的“类像世界”取代了由物质实体搭建的传统意义上的“真实世界”,电子影像与物质真实之间的界限被一笔勾销,“意义内爆在媒体之中,媒体和社会内爆在大众之中”,(22) 较早是新闻与娱乐之间的“内爆”,随之在政治与娱乐之间也发生了“内爆”,接着是各种文化形式之间的“内爆”、各种理论学说等之间的“内爆”,直至意识形态的各个领域均告“内爆”。总之,类型的销蚀在今天已经全面进入了文化形态、精神形态。
四是上述类型之间界限的销蚀与文学艺术有关,或者说文学艺术在这场去边界、去类型的游戏中处于中心地位,不管是哪种文化、学术、思想形态,壁垒坍塌后暴露出来的是一条通往文学艺术的共同路径,表现出文学化、艺术化、审美化的取向。苏珊·桑塔格认为,新的艺术把手段和媒介扩展到了科技界,在“新的整体感”看来,“机器的美,或解决数学习题的美,雅斯帕·约翰斯的油画的美,让—拉克·戈达的电影的美,以及披头士乐队的品格和音乐美都同样可以理解。”(23) 杜威·佛克马也指出,对于艺术与现实的区别以及各门艺术的传统区别的超越是后现代主义的主要特征之一,“‘高雅’文学与通俗文学的对立,小说与非小说的对立,文学与哲学的对立,文学与其他艺术门类的对立统统消散了。”(24)
以上诸多方面都证明这样一个事实,解构主义提出“文学性”问题以打通文学与非文学,推动文学向非文学领域的扩张,不仅依据一种文学事实,更基于一种后现代的文化背景和精神气候。
由此可见,不管俄国形式主义还是解构主义,虽然在关注“文学性”问题时都搁置了“什么是文学?”这一翻来覆去讨论已经令人厌倦的问题,但实际上他们终究不能绕过这一问题。因为“文学性”问题的提出看似另辟蹊径,但无论是试图将文学从非文学的钳制下剥离出来,还是刻意推动文学对非文学的扩张,都需要对文学与非文学之间的界限做出明确的界定,否则就根本无法确认“文学性”的适用范围和功能限度,讨论也就变得毫无意义。但这样一来,那就势必不能回避“什么是文学?”的问题,从而又回到老路上去了。就说解构主义大师雅克·德里达以及乔纳森·卡勒,他们都明确质疑过对“文学”这一概念下定义的必要性,但最后却不得不回过头来重新捡起“什么是文学?”的问题,讨论起文学本质来。雅克·德里达自己的话可以为证:“文学的本质——如果我们坚持本质这个词——是于记录和阅读‘行为’的最初历史之中所产生的一套客观规则。”(25) 乔纳森·卡勒也给出了以下结论:“文学是一种可以引起某种关注的言语行为,或者叫文本的活动。”(26) 可见对于文学本质的本体论把握,乃是“文学性”问题跳不出的如来佛手掌心。
可以肯定,解构主义所揭示的文学向非文学扩张的趋势,并非文学恒常的、惟一的、不变的价值取向,毋宁说这只是一种权宜之计,而不是长久之计。这一取向的形成固然取决于文学自身性质的常数,同时也取决于文学外部意向的变数。解构主义提出的“文学性”问题乃是一个后现代神话,与特定的时代、环境、习俗和风尚对于文学的需要、看法和评价相连,这与另一种“文学性”在当年俄国形式主义手中的情况并无二致。因此解构主义所倡导的文学扩张并非普遍的常规、永恒的公理,指不定哪天外部对文学的需要、看法和评价变了,文学与非文学的关系又会呈现出另一种格局、另一种景象。
那么,文学与非文学的关系是否有一种恒常状态、零度状态或理想状态呢?是否有一种不受外部看法、意向和评价左右的本真状态呢?固然要完全消除外部语境的限定是理想化的,这类似于在试管或真空中进行的实验,但这并非完全没有必要,尤其是当某种外部意向过于强大,在处理文学与非文学的关系问题上形成潮流、形成气候,甚至出现了倾向和偏颇时,这种思想实验所得出的理想化模式起码可以起到一种检验和衡量的作用、一种调节和校正的作用。其实任何理论又何尝不是一种理想化的模式?它们的实际作用不容否认也不可或缺。这一道理目前从大力肯定文学对非文学扩张的解构主义嘴里说出来无疑更有说服力。乔纳森·卡勒最近提醒人们,不应把解构活动看作是“企图消除一切区别,既不留下文学也不留下哲学,而只剩下一种普遍的、未分化的本文世界。”这就是说,文学向包括哲学在内的非文学领域的大举扩张,最终不应仅仅得出一个既失去文学又失去各种非文学的结果,那样岂不是太令人失望了?合理的情况还是在保持文学与非文学之间基本界限的前提下,通过学科之间的交叉融通在二者之间形成必要的张力。乔纳森·卡勒对此是这样解释的:“指出下面一点是极其重要的,即对某一哲学作品的最真实的哲学读解,就是把该作品当作文学,当作一种虚构的修辞学构造物,其成分和秩序是由种种本文的强制要求所决定的。反之,对文学作品的最有力的和适宜的读解,或许是把作品看成各种哲学姿态,从作品对待支持着它们的各种哲学对立的方式中抽取出涵意来。”(27) 在文学与哲学之间保持必要距离的同时,将哲学作为文学来解读,在文学中寻求哲学的意味,这也许是达成文学与非文学共存共荣的可取而又可行的途径。毋庸置疑,解构主义对于文学与非文学之间固有规则和章法的“解构”是有益的,它粉碎了阻隔在这二者之间的森严障壁,使之有了交汇融通的可能,但这不能连文学以及各种非文学的学科规定性、稳定性都彻底消解了,长期形成的学科规训的合理性和有效性仍然是有理由得到承认和尊重的,否则对文学或非文学的发展都不是很有利。这里有必要提倡这样一种思想方法,在强调不同事物之间“亦此亦彼”的同时包含必要的“非此即彼”。(28) 看来在解构主义盛行之际这一思想方法有可能推进当今文学研究的日新其德、更上层楼。因此可以首肯理查·罗蒂的这一观点:“在他(指德里达)的研究中,哲学与文学的区别至多是一架我们一旦爬上以后可以弃置不顾的梯子的一部分。”(29) 从这个意义上说,解构主义提出“文学性”问题,倡导文学向非文学的扩张,只是在后现代语境中对于文学与非文学关系形成的特定认识,只是在文论史的长河中对于这一问题认识的一个阶段、一个梯级,它为文学研究向更高阶段、更高梯级的升迁提供了铺垫。
注释:
① 余虹:《文学的终结与文学性蔓延——兼谈后现代文学研究的任务》,《文艺研究》2002年第6期;《白色的文学与文学性——再谈后现代文学研究的任务》,《中外文化与文论》第10辑,四川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2页。
② 王岳川:《后现代“文学性”消解的当代症候》,《湖南社会科学》2003年第6期。
③ 吴子林:《对于“文学性扩张”的质疑》,《文艺争鸣》2005年第3期。
④ 乔纳森·卡勒:《文学性》,马克·昂热诺等:《问题与观点:20世纪文学理论综论》,史忠义等译,百花文艺出版社,2000年,第27、30页。
⑤ 尼古拉耶夫等:《俄国文艺学史》,刘保端译,三联书店,1987年,第140—141页。
⑥ 什克洛夫斯基:《关于散文的理论》,《俄国形式主义文论选·前言》,方珊等译,三联书店,1989年,第14页。
⑦ 乔纳森·卡勒:《文学性》,马克·昂热诺等:《问题与观点:20世纪文学理论综论》,第40—41页。
⑧ 雅克·德里达:《一种疯狂守护着思想——德里达访谈录》,何佩群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76—77页。
⑨ 刘勰:《文心雕龙·比兴》。
⑩ 朱熹:《诗集传》。
(11) 马克·爱德蒙森:《文学对抗哲学——从柏拉图到德里达》,王柏华、马晓冬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年,第126页。
(12) 大卫·辛普森:《学术后现代与文学统治:关于半—知识的报告》,见乔纳森·卡勒《理论的文学性成分》,余虹译,余虹等主编《问题》第一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年,第128页。
(13) 大卫·辛普森:《学术后现代?》,杨恒达译,余虹等主编《问题》第一辑,第144页。
(14) 雅克·德里达:《文学行动》,赵兴国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第11页。
(15) 特里·伊格尔顿:《文学原理引论》,刘峰译,文化艺术出版社,1987年,第11页。
(16) 雅克·德里达:《文学行动》,第39页。
(17) 乔纳森·卡勒:《文学理论》,李平译,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29页。
(18) 特里·伊格尔顿:《文学原理引论》,第19—20页。*按伊格尔顿曾举例说明,昆虫学的研究对象是一种稳定、界定清晰的实体——昆虫,而文学研究却缺少这样一个稳定、清晰的研究对象。见同书第13页。
(19) 乔纳森·卡勒:《理论的文学性成分》,余虹等主编《问题》第一辑,第118页。
(20) 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赵一凡等译,三联书店,1989年,第167页。
(21) 佛克马、伯顿斯:《走向后现代主义》,王宁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35页。
(22) 让·鲍德里亚:《在沉默的大多数的阴影中》,张志斌译,见道格拉斯·凯尔纳《后现论》,中央编译出版社,1999年,第156页。
(23) 佛克马、伯顿斯:《走向后现代主义》,第19—20页。
(24) 杜威·佛克马:《初步探讨》,《走向后现代主义》,第2页。
(25) 雅克·德里达:《文学行动》,第12页。
(26) 乔纳森·卡勒:《文学理论》,第28页。
(27) 乔纳森·卡勒语,见理查·罗蒂《自然与哲学之镜》,李幼蒸译,商务印书馆,1987年,第376页。
关键词:城市文化;城市发展;重要性
一、“城市文化”的内涵
“文化”是人类物质生产和精神生产的总和。文化一词的内涵丰富、外延宽广,包含多个阐释维度。文化既是净化心灵和思想启蒙的方式,也是历史传统的综合载体,还是特定时代生活方式和生活经验的集中体现。泰勒在《原始文化》一书中从人类学角度对文化做出界定:“文化,或文明,就其广泛的民族学意义来说,是包括全部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风俗以及作为社会成员的人所掌握和接受的任何其他的才能和习惯的复合体。人类社会中各种不同的文化现象,只要能够用普遍适用的原理来研究,就都可成为适合于研究人类思想和活动规律的对象。”[1]在泰勒看来,文化是一个广义的概念,包括人类活动的精神层面和物质层面,属于更为普遍的大众和更广泛的领域,文化渗透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中。城市文化是城市文化精神、市民文化素质和城市文化氛围等多个层面的综合体现。城市文化既是抽象的,又是具体的。具体来说包括文化机构(团体)、文化设施和市民文化素质三个重要部分。文化机构是指举办文化活动,引领文化风尚的部门,如教育机构、文艺组织、广电集团、出版社等。文化设施是举办文化活动的物质载体,包括博物馆、体育馆、图书馆、影剧院、公园、带有历史文化底蕴的人文景观和自然景观等。通过文化机构的组织和文化设施的承载,城市就会形成一种浓厚的文化氛围,受到这种氛围的熏陶,市民的文化素质会得到大幅度提升,一座城的文化最终会通过市民素质得到集中体现。
二、城市文化的特征
城市文化体现了一个城市的文化底蕴,通过各种文化样式表现出来。城市文化在形成和发展中逐渐凸显出以下几种显著特征。
(一)城市文化具有积淀性和整体性
城市文化的形成不在一朝一夕,而是慢慢累积的过程。经过实践检验和时间证明了的、最终被保留并被传承下来的就成为了这个城市的文化。城市文化的培育、被认可和发扬都是一个需要时间的浩大工程。张胜冰认为:“城市精神的特质隐含在她源远流长的历史文脉和地域性文化底蕴中,凝聚着一座城市的历史、文化与民风民俗,体现着市民对城市生活价值的内在认同感和趋同意识,因而具有强大的精神感召力,影响着城市的发展方向和路径。城市精神展现的不仅仅是现在的文化风貌,还将充分呈现出城市的历史底蕴和未来图景。”[2]城市文化的整体性是由具有影响力的众多文化因子相互联系、相互作用形成的有机体。
(二)城市文化具有独特性和包容性
每座城市在现代化进程中都会积淀出一定的城市文化,这是城市发展的共性。但是每个城市的传统历史、发展模式、发展优势等又不尽相同,从而形成自己独特的城市文化。比如巴黎这座城市的文化代名词是时尚、浪漫;柏林是严谨、精致。所有这些关键词构成了城市独特的文化气质,这种城市文化慢慢会影响这个城市市民的生活习惯、思维方式、语言风格等,一方面人们的日常生活凝聚成了城市的文化,另一方面城市的文化也熏陶感染着生活于其中的每个人的气质,在这种相互影响下,城市文化的特色便彰显出来。城市文化的独特性必然导致文化的多样性。如果每个城市的文化都雷同单一,也就意味着城市文化生命力的衰退。
(三)城市文化具有稳定性和变易性
不仅不同城市的文化风格不同,就连同一个城市在不同发展阶段的文化也存在差异。因为城市文化本身就是动态的发展过程,时间、空间、自然、社会、变革等因素都会带来文化上的改变。尽管变化是常态,但文化传统也具有传承性,城市文化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积淀成市民的集体意识,内化为先在性的意向结构,在深层影响着他们的思维方式和心理结构。
(四)城市文化具有地域性和民族性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地域、自然条件影响着人们的生活方式,使不同的城市呈现出不同的风土人情。比如,中国的南方和北方,不仅仅是地理的分界,也是人文的分界、不同的文化风格的分界。南方自然条件温和湿润,形成了水乡田园生活,养成了南方人细腻平和的性格,影响了南方温和、感性等城市文化特征。北方气候寒冷干燥,土地广袤,生活环境严酷,养成人的粗犷豪迈的性格,也影响北方实际、保守等城市文化特征。欧洲文化也有南北之分。斯达尔夫人在1800年发表的《从文学与社会制度的关系论文学》的序中对南方文化特征和北方文化特征做了有趣的比较:以德国为代表的北方文化带有忧郁和沉思的气质,这种气质是北方阴沉多雾的气候和贫瘠的土壤的产品;而以法国为代表的南方文化则耽乐少思并追求与自然的和谐一致,这也与南方的气候和风光密切相关,这里有着太多新鲜的意象、明澈的小溪和茂盛的树林。自然的美丽使得南方人有更多的生活乐趣和较少的思想深度。丹纳在《艺术哲学》中提出影响文化发展的社会因素是种族、环境和时代。种族指因民族的不同而不同的先天、遗传的倾向,这种倾向是文化生产的原动力。环境包括地理和气候条件,是影响文化的外部压力。[3]而时代则是影响文学的后天动量,它是一种既定的推动力。需要强调的是,文化毕竟不是植物,不能完全用泰纳所谓的植物学的方法来研究。自然地理的因素是通过与人的实践活动结合而作用于文化,自然透过对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气质性情的塑造作用影响了地缘文化的形成。
三、提升城市文化品质的重要性
城市文化品质是考察城市精神品位和城市现代化水平的重要维度。城市文化品质的高低,直接关系着改革开放的程度、城市现代化发展水平和人民群众生活质量的提高。提升城市文化品质,既是加快城市化进程中必须着力解决的重要课题,也是拓展城市发展空间、促进产业优化升级、建设生态宜居环境、提高市民幸福感指数、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构建和谐社会的战略之举。
(一)提升城市文化品质,是坚持以人为本、建设和谐社会的基本要求
城市为我们每个人提供了生活居住的空间,也是我们的精神和心灵栖居之所。纵观城市的发展历史,城市要满足人们生活需要的根本目的从未改变过。关于城市的论述,我们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他认为,“人们来到城市是为了生活,人们居住在城市是为了生活得更好”。城市设计的初衷就是满足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到21世纪,联合国人居组织的《伊斯坦布尔宣言》强调,“我们的城市必须成为人类能够过上有尊严的、健康、安全、幸福和充满希望的美好生活的地方。”城市要给予人们幸福感的使命又被再次强调。2010年,上海世博会的主题是“城市,让生活更美好”[4]。纵观城市的发展历史,城市要满足人们生活需要的根本目的从未改变过。美国城市学家乔尔·科特金也说道:“早在发轫之初,城市区域就已扮演三种不同的重要功能:构建神圣的空间;提供基本的安全保障;拥有一个商业市场。”[5]所谓的构建神圣的空间,在古代指的是城市的宗教设施,这反映了当时宗教生活在人类生活中的重要性,对人类社会早期城市精神的形成产生重要影响。到了现代社会,城市变得越来越世俗化,城市的功能也逐渐走向实用和功利。从这个角度来看城市的功能发展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首先,以高墙壁垒为基本形式,主要发挥安全防卫的功能。其次,随着商业往来的密集,城市又成了商业贸易、工业生产的中心,城市又具有了创造经济价值的功能。最后,发展到现阶段,城市是人口密集的区域,城市在规划建设方面逐渐注重以人为本,把人的感受、需要放在最核心的地位,所以城市的功能又增加了文化、舒适、休闲、宜居等内涵,总体来说就是使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们能够过上有文化品位的高品质生活。提升城市的文化品质,是坚持以人为本、构建和谐社会的必然要求。以人为本就要既提高人们衣食住行等物质生活水平,又要不断丰富人们的精神生活,提升城市的文化品质就是为人们提供更多的精神食粮,用文化刺激拉动经济的增长,形成供给侧,从而更好地满足人们的全面需求。
(二)提升城市文化品质,是城市经济发展新形势的必然要求
随着物质财富逐渐增多,市民对城市发展也有着更多的期待。人的需要是一个由低到高的复杂结构。在金字塔形的需要层次结构中,处于最底层的是生存需要,这个需要是人最基本的需要,虽然处于最底层,但是对人的生存来说却是最迫切的,尤其是生产力不发达阶段人们的这种生存需要最强烈。比如,当市民的普遍收入都较低时,衣食住行等基本消费就较为迫切,家庭的支出用于购买基本的生活用品,很难产生文化和审美的需要。随着经济发展,人均收入越来越多,人们便会产生更高级的认识需要、审美需要等。这类高级需要会促使人们的消费观念和整个城市的消费结构发生根本性的改变,即逐渐由温饱型向享受型消费转变,市民开始注重生活环境的改善、生活品质的提升、功能设施的完善、文化生活的丰富多彩等。并且这种文化精神需求随着经济的发达程度会更加迫切,城市的功能不再仅仅是生产功能,更多地体现在要满足市民日益增长的文化消费需求,所以提高城市的文化品质是顺应城市经济发展规律、推动城市转型升级、满足人们高品质生活需要的必然选择。
(三)提升城市文化品质,是提升城市核心竞争力的迫切需要
城市的灵魂是城市文化,一座城就是一种特色文化的积淀,这种文化积淀是城市发展的动力源泉。每一座城市都有着不平凡的奋斗历史,在城市建设初期亦或是转型升级的关键期,都需要文化的支撑。这种文化或是让城市发展的成果及时转化惠及民生,或是提升城市的生态文化和人文环境。总之,城市建设要以提升城市文化品质为目标,科学定位,全面谋划,整合资源,重点推进,打造闪光的城市名片,提高城市的知名度和美誉度,增强城市的竞争力。综上所述,提升城市文化品质,是加快城市化进程中必须着力解决的重要课题,是拓展城市发展空间、促进产业优化升级、建设生态宜居环境、提高市民幸福感指数、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构建和谐社会的战略之举。
参考文献
[1][英]爱德华·泰勒.原始文化[M].连树声译.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1.
[2]张胜冰,马树华.青岛文化的历史文脉对城市文化精神的影响[J].中国海洋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3):35.
[3]伍蠡甫.西方文论选(下卷).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238.
[4]好的城市更新:要和更多的普通人发生关系.[2019-08-29].
论文摘要:现代管理实践的复杂巨系统性使人们更加关注对人的本性及人的行为模式的研究。尊重人性,在组织中编织和谐的人际关系网络,培养高度组织承诺的员工,通过相互信任而促成自发性的合作,是实现企业战略目标与个人目标一致性的有效方法,是实现企业可持续发展的途径。
从严格意义上讲,现代组织行为科学(behavioralscience)发端于霍桑试验。霍桑试验对古典管理理论进行了大胆的突破,第一次把管理研究的重点从“经济人”的基本假设和从物的因素上转向“社会人”的基本假设和人的因素上。梅奥的人际关系理论(human relations theory)通过对霍桑效应(hawthome effect)(即由“受注意”引起的效应)的揭示,对古典组织管理理论的研究范式维度作了四个方向的拓展〔罗x,2001),即,单个行为主体的社会性;人是社会人,工作中的人际关系〔interpersonal relations)是影响生产效率的首要因素;组织是人们希望实现自导、自治、自我负责和自我实现的场所;群体(group)总是通过建立他们的价值观和规范来控制人们的行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现代管理实践的复杂(complexity)巨系统性使人们更加关注对人的本性及人的行为模式的研究。随着人类学、心理学、社会学的发展,组织行为学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个体行为(价值观、态度、激励等)、群体行为(团队工作、领导艺术、沟通、冲突等)、组织系统(组织结构、工作设计、组织文化等)、组织变革等问题的研究日趋成熟。
一、组织行为理论研究的新发展
目前,对组织行为理论的研究呈现多学科交叉态势,不同专业背景的学者运用不同研究视角在广度和深度上丰富和发展了组织行为理论。
1.在经济学的研究范式中,人被抽象为“智慧人”的理性面孔(埃德加·莫兰,1972)。效率概念是经济学中的核心概念,认为在既定物质技术关系的约束条件下企业能够实现利润最大化目标;但现实中存在的明显事实是,由于个人目标与企业目标的不一致,员工并不一定总是尽心尽力地工作,企业的成本也并非总是最小化,总还存在只要稍加努力便可增加的产出。这就说明存在着与配置效率不同的效率问题,即非效率问题。哈维·莱宾斯坦提出x效率理论,指出x效率理论实际上是指一种与组织或动机有关的效率;该理论从个人行为受到从表面看互相冲突的两种倾向影响,每种倾向都会导致不同行为模式和对环境的反应。
2、著名心理学家班杜拉(albert bandura)的三方互惠决定因果模型对人性作了全新的论释。他摒弃了心理动力学和心理特质论的内因决定论和传统行为主义的外因决定思想,对个体的行为、认知与主体因素、环境三者之间的关系提出更为辩证和完善的分析;强调主体因素对人类行为的获得与表现和对人性潜能发挥的决定性。通过建立三方互惠决定因果模型阐明了三者之间的动态决定关系,为进一步研究如何促使个体行为方向与组织目标发展方向的趋同奠定理论基础。
3.新经济社会学家格兰诺维特(mark e granovetter)对当代组织行为理论研究有较大的影响。他发展了卡尔·波兰尼(karl polanyi )的“经济镶嵌社会”概念,从嵌人性(embeddedness )、社会网络( social network )、组织制度(organizational institutions)等三个角度分析了现代组织中社会情感联系、信任、人际网络等问题,增加了组织行为理论新的研究维度和研究命题。新制度经济学代表人物威廉姆森(oliver e williamson)运用契约理论和交易成本理论对格兰诺维特提出的组织信任问题作了进一步研究,在对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从风险角度对信任的内涵及类型作了新的界定,并通过建立模型对各种信任类型作了深刻分析。
4.社会资本理论(social capital theory)的研究是20世纪90年代以后才为学者广泛重视。“社会资本”概念由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迪厄提出,詹姆斯·科尔曼、罗伯特·普特南等人作了进一步的发展和传播。按照韦恩·贝克的解释,社会资本主要是指人际和企业关系网络中以及通过该社会关系网络所能获得的各种资源,包括信息、构思、线索、商业契机、金融资本、权利与影响、情感支持,甚至还有良好的祝愿、信任与合作。
二、组织行为理论研究的几个热点问题
1.人性研究的渊源及发展。
“有了人,我们便开始了历史。”(恩格斯语)但是,人类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对“我们是什么,存在于世界中的人类意味着什么”(埃德加·莫兰,1972)的争议。对人类自身本性的理解和研究,用法国当代著名思想家埃德加·莫兰的话来说还是一种贫乏的认识、封闭的范式。从普罗泰戈拉提出的“人是万物的尺度”、苏格拉底的“认识你自己”开始,到中国儒家“人之初,性本善”的性善论、基督教的原罪说、马克思关于人的本质理论、马斯洛的“需求塔”理论等,各种人性理论层出不穷,直至今日,人性问题仍促使人们不断去探索、解析。休漠认为,“人性”是一切科学的基础,一切科学都离不开以“人性”作为对象。人们希望通过对’‘人是什么”—人性、人的本质的解剖,通过对人的理解来寻求一种核心的价值观念,并通过这种核心价值观念的确立,从而为实践活动确定合理的方式,再通过这种合理的方式来达到最佳效果。
早期对人的思考囿于人类自身力量的脆弱和外部世界的强大,认为人是缺乏独立性的。在近代随着工业革命的兴起和人的力量的强大,资产阶级思想家破除了上帝的神秘色彩,确立了理性权威。以康德、黑格尔为代表的古典哲学则把这种理性权威推向极至。然而,人类进人20世纪后,理性至高无上的地位开始受到动摇。人们开始感到,运用理性的创造活动并不总是给人类带来正效益。“上帝死了!”—尼采向人类发出这样的呼喊。“上帝死了!”代表现代人一种普遍心态,它是人们对传统价值观和普遍的道德规范失去信心、对个体命运和前途感到担忧的表现,它是对理性至上主义的彻底反叛,它也是现代人绝望心态的表达。“人生而自由,但无往不在枷锁之中”(卢梭语),“人类根本无幸福可言,理性越发达,痛苦愈深,博爱、平等均是空谈”,真正的人生都被人为的而非自然的力量所操纵和支配,人类的目的性不见了,人应该更多的是依靠感觉行事而不是靠理性。社会转型带来的道德缺失、精神“断乳”和无所适从迫使人们去重新思考支撑人类社会发展的深层文化价值观,“实现人的革命”、“重视主体间性”、“人类终极关怀”、“重建人类精神家园”,反映了人类为探寻人类未来发展所作的种种努力。
另一方面,理论家对人性的理解不仅决定他们的研究内容,也决定了他们的研究方法(班杜拉,2001)。康德认为,一个现代人应该是“由自身定义的”自我,他或她通过自我发展而发现和开掘自己的真正“人性”;这个命题宣布,人应该从自身而不是从任何其他的渊源寻求生命的神圣,从而为个人的理性主题奠定哲学基础;在这个原则下,组织中个体有意识、有目的的理性行为被视为理论分析的最终基础,而社会组织则被视为一种无数个体追求自身利益的无意识的产物。亚当·斯密在其巨著《国富论》中阐述了理性行为人在“看不见的手”( invisible hand)的指引下追求个人利益最大化,在获取个人利益最大化的同时非出于本意发展的却极大地促进了社会公共利益。亚当·斯密赋予理性行为人以新的名称—经济人,并为后人所继承,成为经济学研究的基本假设前提之一。伟大的管理实践者、古典管理学家、科学管理之父泰勒继承了这种人性假设,并采用了物理学最常用的方法—隔离法,通过一系列假定,排除一切干扰,把个人从社会中抽象出来,得到一个“理想类型”( ideal type)的“经济人”。尽管泰勒的管理思想强调劳资合作、雇员和雇主利益的一致性,但是,在实践中严格科学的定量定性管理常常是冲突无法调和的根源。
基于此,埃德加·莫兰提出应该停止将人简化为“工匠”(“制造工具的人”的技术性面孔)和“智者”(“智慧人”的理性面孔)。“应该在人类的面孔上也看到神话、节庆、舞蹈、歌唱、痴迷、爱情、死亡、放纵、战争等。不应该把感情性、神经症、无序、随即变化作为‘噪音’、残渣、废料抛弃。”理解人性应该“超越对生活狭隘和封闭的理解(生物学主义),超越对人的岛民和超自然主义的理解(人类主义),超越出无视生活和个人的概念(社会学主义)”,“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生物一心理一社会学的整体”。
班杜拉的研究揭示了人的本性是主体因素、行为和环境三者动态相互作用的结果。人类行为是自我系统和外界环境相互作用的产物,而人类行为又分别影响外界环境和自我信念。一方面,个体的期待、信念、目标、意象、情绪等主体因素影响或决定他的行为;另一方面,行为的内部反馈和外部结果反过来决定他的思想信念和情感反应。同样,在行动与环境的相互决定中,虽然环境状况作为行为的对象或现实条件决定着行为的方向和程度,但行为也改变着环境,以适应人的需要。三方互惠决定论包含着对人性的理解,即人一方面是自己的主人,人生意义取决于个体的把握,另一方面也要受到环境条件的制约而不是无限自由的。
2.组织嵌人、社会资本及社会关系网络研究。
社会资本理论的发展,反映了人们对人性的重新认识。芝加哥大学心理学家米哈利·切克斯赞米哈利经过长达25年的研究发现,决定快乐的秘密在于有意义的工作和人际关系质量。心理学的“新关系论”认为生命的动力在于“参与”,即,在与他人的关系中成长和发展。一个人拥有完善的关系网络就会拥有一个健康的身心。管理者必须刺激员工的动机,发展他们的能力,赋予良好的工作环境,使其自发地完成工作。在信息时代,人际关系网络因为企业与顾客间、企业与企业间以及企业内部员工间的自发合作而变得重要。
强调员工能够相互信任并促成自发性合作的关系网络称作社会资本。波茨和塞森布雷纳认为社会资本是四个概念的有机结合: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有限度的团结”( bounded solidarity)概念,指逆境可以成为团体团结一致的动力;齐美尔的“互惠交易”( reci-procity transactions),指在个人化的交换网络中产生的规范和义务;迪尔凯姆和帕森斯的“价值融合”( value in呵ections ),指价值、道德原则和信念先于契约关系和非正式的个人目标(不是严格工具意义上的);韦伯的“强制性信任”( enforceable trust ),指正式制度和特殊性的团体背景使用不同的机制保证实现对已经达成的行为规则的遵守。据科尔曼教授对社会资本概念的理解,在日常生活中,由于某些行动者的利益部分或全部处于其他行动者的控制之下,行动者为了实现各自的利益,相互进行各种交换,甚至单方转让对资源的控制,其结果就形成了持续存在的社会关系,这种持续存在的社会关系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社会资本。
【关键词】传统思维;教育技术;本土化;隐性知识
【中图分类号】G40-057 【文献标识码】A 【论文编号】1009―8097 (2008) 12―0014―04
思维方式是一个时代、一个民族文化最深层的精神结构和表现形式,它决定着人们观察世界的方式和方法,决定着人们的社会实践与思维活动。自2500年前以来,人类的文化存在着至今仍具有巨大影响的两大流派。一个是源于古希腊的西方文化,一个是源于古代中国的东方文化,两者凝集而成的、具有深刻差异的、居于主导地位的思维方式,被人们称为西方思维和东方思维。教育教学作为人类的一项重要社会实践,必然受思维方式的影响,比如同样的启发式教学,苏格拉底用的是“逻辑辩论,揭示矛盾”,而孔子则是“叩其两端,举一反三”,因此,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思维方式必然会有不同的教育教学理论和教学模式。然而,就教育技术理论来说,从20世纪初,基于西方思维的教育技术理论在我国广为传播以来,虽然对我国教育技术理论的研究、应用和学科的发展起到了积极推动作用,但是,正如2003年5期《现代教育技术》卷首语中强调的那样:“中国的现代教育技术理论有着如何从以跟踪模仿为主向以自主创新为主转变的问题。原始创新是发展中国教育技术理论的关键”。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发展,民族性与国际性会呈现融合的趋势,但是全球化不等于“全球西化”,教育和教育技术理论与实践不可能、也不应该完全西化。开展基于中国传统思维、具有中国特色的教育技术理论的探索与实践研究,实现本土化创新,不仅是我国教育技术理论与实践进一步发展的必然要求,也是为世界贡献具有自己民族特色的理论并与国外理论平等交流的应有之举。
一 中国传统思维及其基本特征
美国科学院第一位社会科学家院士尼斯贝特指导的一系列社会心理学实验揭示出东、西方思维方式或思维过程在本质上存在着明显的差异[1]。总体来看,西方思维是一种概念思维,其基本方法是“概念逻辑、理性还原”,而东方思维主体的中国传统思维是一种“象思维”[2],也有的学者称“意象思维”,其基本方法是“观物取象、比类推衍”。“象思维”本身有一套不同于逻辑分析思维的特定范畴体系,它所要把握的对象,不是从逻辑上下定义的各种概念,而是靠整体认知把握的各种层次的“象”。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象”包含外在感知之象、内在感知之象,把握某种小宇宙整体内涵的气象或意象,乃至本原之象或大宇宙整体之象等等无限丰富的层次。刘长林先生认为:“象”是自然状态下运动的呈现,是天地万物的自然整体层面,同样具有本体存在的意义,有自身的规律。“象思维”的显著特点表现为“象的流动和转化”和“象以尽意”,即“象”在同一层次和不同层次的运动,借助“象的流动与转化”,以达到与大宇宙整体之象或“道”一体相通的“把握”。[2]
中国传统思维具有整体和谐、有机生成、相反相成、求善执中的基本特征。“天人合一”和天地生相联系的整体思维是中国传统思维的鲜明特点。所谓“天人合一”,是指包括人类在内的天地万物是一个和谐整体,人和自然界不是处在主客体的对立之中,而是处在完全统一的整体结构中,二者具有同构性,可以互相转换,是一个双向调节的系统。人和自然不仅是一个整体,而且是一个互相对应、不断生成的有机整体,它以“生生之谓易”、“天地之大德日生”的有机论为其轴心,形成了一个有机生成的思维模式。道家认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道”是事物的本原,又是事物的法则,且处于自发的不断演化运动之中。并通过“和”产生出比原来内容更丰富、更优良、更富于生命力的、为整体所具有的新属性和新功能。与系统论的“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的整体观相比,它主要着眼于质的差异并力主系统内外的和谐与协同,且突出生成,着重把整体看作是时间的流动,是生生不息愈益丰富多样的历史。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事物最基本、最本质的结构是“阴阳结构”,是阴阳的相互对立,相互统一、相互依存、相互渗透、相互包含、相互代替、相互转换,是辩证的对立统一,即“一阴一阳谓之道”,把阴阳相摩看作是发展的内在动力。现在真实存在的可能会向其对立面转化,全面理解事件的一种状态要善于从该事件的对立面来把握,通过矛盾来了解万事万物之间的关系,来超越和同化对立面,或者相冲突但却有启发性的观点。传统思维主要是从主体自身出发,在经验直观的基础上直接返回到主体自身。这种自我体验反思,把知、情、意融合在一起,其中的主观情感使传统思维带有浓厚的主体意向。它强调学问在个人与社会发展中的作用,其目标是得“道”而非发现真理,即所谓“察天地以观人事”。它首先关注的是整体的价值,强调整体的和谐有序,追求的不是自由而是和谐――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在承认双方矛盾的前提下,着重探索矛盾双方的平衡与适度,以调和对立,实现中道,达到“中和”的境界。
综合起来看,中国传统思维运用“观物取象、比类推衍”基本方法,把天地人生放在一个关系网中,从整体上综合考察其有机联系,而非把整体分解为部分加以逐一分析研究;注重整体结构、功能,而非实体、元素;注重用辩证的方法去认识多样性的和谐和对立面的统一;并从对立中把握统一,从统一中把握对立,求得整体的动态平衡,以和谐、统一为最终目标。一些西方著名的科学家与思想家发现,中国传统思维这种的整体和谐观、有机生成观、相反相成观和求善执中的价值观与现代科学的新精神、新思想、新方法十分吻合,他们呼吁现代科学要积极从中国传统科学思想中获得营养和启迪。而量子力学、相对论和复杂性科学的兴起,对于长期沉醉于分析还原论西方思维的大多数西方人来说,更是思维方式上极大的挑战,并导致了一定程度上的思维转型,在近几十年来,西方开始关注、借鉴东方思维特别是中国传统思维,并有向东方思维融合的趋势。[3][4][5]
二 基于传统思维的教育技术研究不仅必要而且可行
当今中国也已经开始面临如何走向世界的问题,教育技术、传统文化都不例外。近几十年来,我国教育技术(电化教育)虽然规范宏大,教学实验也遍地开花,但国际影响却很小,其理论研究在国际体系中处于“依附性”的层次,在国际学术交往中,我们存在着巨大“逆差”。其重要原因便是我们的研究在理论上一味模仿国外,实验上缺乏本土思维与创新,如不及时纠正,不仅会影响研究与创新能力的提高,更会进一步扭曲中国教育技术研究的方式、结构与价值。西方思维的转型与中国传统思维的重新认识,为中国教育技术基础理论研究与实践的本土化创新提供了很好的契机。因此,探讨中国传统思维自身独特的内涵,开展基于中国传统思维的教育技术理论与实践的研究,不仅有助于我们发现和剖析西方思维在教育思想、方法层次上的局限性,帮助我们从一个新的角度解答我国教育技术理论研究创新能力及其影响与发展规模严重不符的困惑,从而促进东西方思维互补与融合,为解析目前全球教育技术发展面临的困境与挑战、甚至为全球教育技术与教学设计发展与研究提供新的思想与途径。
当前,基于系统思维的教育技术理论尤其是教学系统设计理论的发展与教学实践也遇到了很大的困难[6][7][8]。并开始引入复杂性思维和非线性思维[9][10],并逐步形成复杂性系统思维,它虽然与中国传统思维有许多相通之处[11],但其核心仍然是基于“概念逻辑”的还原主义的思维方法。虽然强调重视整体,但其基本看法仍然是“系统的性质和行为归根到底是由各组成部分及其相互作用来决定的”,所以,它本质上依旧是从系统内部的实体上寻找原因,认为整体的原因在内部各组成部分,与机械还原论所不同的只是一个强调各组成部分及其非线性相互作用,但仍然是“部分决定整体”。而中国传统思维在观察对象时,并不是把观察对象抽象为一种静态对象或模型,而是把整体看成是一个处于无穷变化中的和发展着的整体,认为任何事物与周围的事物都有多种走向的动态关系,例如,生我、克我、我生、我克、同类等,而且彼此之间组成一个天然的链条,谁也离不开谁,并且还与时空方位巧妙地融合为一体。如中医的“辨证施治”强调人是一个同季节、地方、心情、历史等因素有密切联系的这么一个“天人合一”的整体,同一病症,要因人因时因地因势而异诊断结论与治病处方,而非力求有一“万应灵丹”,来包治同一病症。它既从人体内部找原因,又通过对与某一部分的病变密切相关的其他部分和环境因素等来调节、医治。它既从部分和外部寻找原因和根据,同时强调“整体决定部分”,而“部分只是体现整体的场所”。因此,中国传统思维的整体观既是有机生成、又是辩证的。
在对待矛盾的问题上,中国传统思维比西方思维站得更高。黑格尔的辩证法中,正题后面的是反题,这矛盾由合题来解决,其推理的最终目标是解决矛盾,在这个意义上来说仍有些“攻击性”。中国的辩证法是通过矛盾来了解万事万物之间的关系,来超越和同化对立面,或者相冲突但却有启发性的观点。尼斯贝特认为:中国的知识传统中根本不存在A与非A的之间的对抗。以道家的精神或阴阳学说来看,A实际上也暗含了非A的情况,或者很快就会向非A转化。[1]
美国物理学家F.卡普拉认为:“越深入到亚微观世界,越会认识到近代物理学家是如何像东方神秘主义者一样,终于把世界看成一个不可分割的、相互作用的、其组成部分是永远运动着的一个体系,而观察者本身也是这体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4]除近代物理学外,像后现代主义和建构主义理论,它们的许多基本原则和理念都与中国传统思维与文化有很多相通之处。如建设性后现代主义者认为:人与世界、人与人的关系是内在的、本质的、生成性的;不应把人看作是一种完全独立的与他物无涉的实体存在,而应看作是一种关系的存在,与传统思维的整体生成观是一致的。桑新民教授认为:建构主义不同于近代西方文化传统中注重分析的思维方式,强调知识建构时的综合性,主张打破学科之间的森严壁垒……;这些思想和理念对于中国人不仅不陌生,而且非常熟悉和亲切,因为他们始终保留和贯穿在中华文明的传统之中。[12]
因此,当西方教育技术工作者不断从复杂性思维、后现代主义、建构主义寻求理论支持与指导时,我们为什么不能到我们的传统文化与思维中寻找本土化创新的动力与源泉呢?正如桑新民教授指出的那样:只有深入挖掘这种深藏在中国文化之根中的教育传统,才能以更加开放和自信的心态,吸取和借鉴当代西方建构主义的精神财富,实现东西方文化与教育更平等的对话与交流,在21世纪全球文化与教育的创新中,发挥中华民族不可替代的价值和作用![12]
三 教育技术本土化创新的主要内容
1 “由技至道”的教育技术与教学设计
“由技至道”这一理念,源自《庄子•养生主》“庖丁解牛”典故中“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中国传统文化中各种具体的操作途径或方法被称为“技”或“术”,而“道”则比较抽象,既作为万物本原和规律,又蕴含着各种技术活动应恪守的目的、方向、步骤和过程。从庄子的描述来看,庖丁由“技”至“道”后,解起牛来,“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因其固然”而游刃有余;且“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无论是欣赏者还是体验者都是一种艺术和美的享受,所以庖丁解完牛后“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沉醉在自己的劳动之中,获得巨大的身心愉悦。可见,“道”虽源于“技”,但又超越了“技”,是“技”与“艺”、“技”与“美”、“技”与“理”的完美融合,它既要合乎技术操作者主观目的,又要合乎技术工具、技术对象和技术操作者自然与社会本性,因而是实践智慧的最高境界,这种智慧看似无形,却始终隐含在人们的实践活动中。要由“技”至“道”,既要掌握实践各要素的自然与社会本性,又要掌握技术操作使用方法和行动规则,更要在实践中不断探索积累、直觉体悟,逐步趋近,将技术与人的身体、心智协调起来,逐渐同化为人体活动的一部分,达到技术操作者、技术工具和技术对象关系的和谐,以及技术操作者身体与心理活动的和谐,最终实现知行合一、物我两忘的境界,使技术活动成为一种生命运动。
教育技术与教学设计的“技”主要是各种工具技术和以理论知识为中心的各种程序、规则和方法。受西方主流“技术至上”或“技术中心主义”的影响,当前的教育技术领域研究与实践存在过度依赖现代技术而忽略个人教育技能提高、强调技术的科学性与工具性,忽略技术的人文性、甚至出现人的技术化、甚至“人为物役”的错误倾向。要改变这一倾向,教育技术必须由“技”走向“道”、归于“道”。而要至“道”,不仅要掌握“技”,即各种具体的工具技术、设计程序与规则的操作途径或运用方法,还需要发挥人的主动性、直觉与创造性,不断地去尝试、体验、积累,也包括对错误与问题的体验,更需要顺应教师与学生的自然与社会本性,让“教学焕发出生命的活力”,使教与学成为教师与学生“乐生”的要素,成为其生命的一部分。“由技至道”的教学设计必须秉持“道法自然”的有机生成观,技术、程序、规则的运用都必须顺应教学系统中各要素的自然本性与社会本性,并随着实际教学活动的展开而灵活运用,以技与艺、技与美、技与理的完美融合为教育技术的最高追求,它强调的是非决定论的、不可预测的创造性教学过程,而非预设的既定过程,教学设计的重点放在营造良好的学习环境与氛围上,而不是各种人为设定目标的管理,教学过程与管理的最高境界是顺其自然的“无为”而治。
2 隐性知识传承与创新的新机制
隐性知识对知识创新及社会进步具有重要的、甚至可以说是本源性的作用。然而,对隐性知识的传承,人们似乎还没有找到像显性知识传承那样有效的途径与机制。由于隐性知识具有整体性、形象性、综合性、创造性,而且具有知情意相互贯通的特点,概念逻辑思维的作用远不及其对显性知识那样有效,一般都是认为必须通过直观体验才能获得。然而,中国传统思维擅长于运用意象性语言,用形象的方法来表达抽象的事物,如多用诗性的语言描述、寓意深长的寓言、故事等;它注重“意在言外”、“意出言表”和注重语言背后的“象”和“意”的表现方式,同时也注重实践经验,注重整体思考,因而借助直觉体悟,即通过知觉从总体上模糊而直接地把握认识对象的内在本质和规律等特点,实际上蕴含着解读隐性知识获得和传播机制的重要线索。
正如前面所述,我国传统“象思维”采取的是“观物取象、类比推衍”的思维方法,它使用了不同于逻辑分析思维的范畴体系,它所要把握的对象也不是从逻辑上严格定义的各种概念,而是靠整体认知把握的各种层次的“象”,包括比较具体的天象、气象、脏象、脉象、以及比较抽象的意象、道象等等。它采用以“象”说“象”的方式,即通过某个“象”与其相关的“象”之间的恰当比喻,表达人们对这个“象”的本质特征的体验和理解。如老子所谓“上善若水”,《孙子兵法》中所谓“兵形象水”,《黄帝内经》中所谓“春脉如弦”之类,都是典型的“取象比类”,这种方法不仅有助于澄清思考者个人的认识,而且能将个人获得的隐性知识传递给他人。如讲“兵形象水”,其意在于表达“兵形”与水的某种共性(如善变、避高而趋下即避实而击虚等),孙武通过取象比类,使孙武内心的体验转化为人们的共同体验。王前认为运用象思维获得隐性知识的过程大体可分为体验积累、立象尽意、取象比类、得意忘象、由道至理等几个阶段,每个阶段都蕴涵着不同形态的隐性知识,而且由具体到抽象、由表象到本质由局部到整体不断深化[13]。王树人先生认为:“象思维”作为人类把握对象世界的一种方式,有开拓新思路,扩展新视角,提出新问题的作用。不仅如此,象思维还是包括科学、艺术乃至所有创造或创新的根源。[14]因此,具有很重要的认识论价值和科学价值。
通过取象比类,可以调动与启迪人的形象思维,帮助人们打开想象的翅膀,提高人们的直觉与顿悟能力,由此物推及彼物,触类旁通,去认识和发现新的事物。无论是中国古代的科技活动,还是在近现代的自然科学领域,许多的技术发明创造、科学假说的提出以及重要的科学发现,很多是受到了这种思维的启迪和帮助。因此,在开展教育教学活动时,对于隐性知识的教学,应主要诉诸“象思维”,培养其“象思维”的能力。特别是在婴幼儿教育与人文教育领域,要大量运用诗性的形象语言描述、寓意深长的寓言、故事等对学生进行引导和启发,使学生通过情景体验、隐喻比类、移情想象、冥思顿悟等思维形式,实现“象”的流动和转化,直接而快速地获得整体感觉和总体把握,以达到对隐性知识的理解与把握,再通过把不同的对象加以比较,抓住其中的相似之处,通过由此及彼或由彼及此,沟通异类,由已知到未知,用具体形象表达抽象意义,借类达情,以义起情,使情物交融,生动形象,易于感悟,达到协同效,实现隐性知识的传承与创新。
此外,受西方思维的影响,当前的教学系统设计过于强调评价的客观性,尤其是短期目标的评价与反馈来调节教学过程,这种方法对简单性、客观性思维没问题,但对复杂性、间接性思维而言,则过于简单武断。而中国传统思维认为评价不在一时一事一理,要注重大时间尺度的整体考量,注重动态的发展与有意志的演化,注重评价及价值的权衡,强调评价的客观性与主观性结合,崇尚反思,尤其是在行为中反思;又如“以教为中心还是以学为中心”,传统思维认为要“叩其两端用其中”,其关系应是教学并重,教导结合,因时因地因事因人而异,否则过度强调任何一端都会导致“物极必反”、“过犹不及”;又如“竞争与合作”,由于竞争容易导致矛盾,所以,与西方思维的“害怕矛盾,总试图消除矛盾,易走极端”不同,中国传统思维从来不害怕矛盾,能接受并且超越矛盾,或者用矛盾来更好地了解事态的发展,它相信矛盾是不仅事物发展变化的原因更是事物发展变化的动力所在。
结束语
当前,东西方思维正出现相互借鉴、相互融合的趋势,东方思维尤其是中国传统思维越来越受到西方的重视,因此,教育技术理论与实践的本土化创新,既要借鉴与引进国外理论,更要继承与发扬光大自己传统文化的核心思想和方法的精华,开展有民族特色的理论与实践研究,只有这样,中国的教育技术才能真正与世界平等交流、对话。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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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桑新民.建构主义的历史、哲学、文化与教育解读[J].全球教育展望,2005,(4):50-55.
成果名称:中小学生成性教学区域推进研究
主持人及主要成员:朱志平 李能国 李 军
朱洁茹 孙福明
研究起止时间:2003年至今
二、成果简介
该成果系统研究了教学预设与生成的关系,生成性教学的基本思路,把课堂教学实践转型思路、推进策略作为工作重点,如突出课题研究为载体,生成策略开发,观课议课机制跟进,由点到面推进。提出了“教学预设与生成的关系式教学的基本问题”,教学预设的基本要求,开发和利用生成性教学资源的原则、基础与策略以及判断教学预设与生成效果的标准,提出了区域推进生成性教学的策略和保障。形成了中小学《课型范式与实施策略》系列丛书(共20种,江苏教育出版社,2013)、《课堂动态生成资源论》(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教学预设与生成关系论》(教育科学出版社,2013)和基于动态生成的课堂教学评价表、常州市中小学课堂行为观察表等一系列成果。
如何促进教学由“预定主义倾向”转向“生成教学”的追求,加强课程与教学的理解,重视教学过程的创造性、生成性和不可复制性,让预设引发生成,让生成润泽生命,使课堂真正摆脱简单知识的传递,服从教师、教科书的权威和考试要求的技术控制倾向,成为学生质疑批判的场所,观点争鸣交流的地方以及产生新思想、新观点的所在,这是本研究自始至终努力的目标。
中小学生成性教学区域推进研究,以课题研究为载体,坚持理论联系实际,以课堂转型为抓手,以评价改革为突破口,以教研方式创新和行政推动为保障,系统研究了教学预设与生成的关系、生成性教学的基本结构,强调由“预定性教学观”转向“生成性教学观”,提出了教学预设的基本要求与开发和利用生成性教学资源的原则、基础与策略,以及区域推进生成性教学的策略和保障,实现课堂教学转型,促进学生全面而有个性的发展,促进教师综合素养的提升和专业发展。在十年的研究和实践中,所取得的成果结构如图1所示:
1.建构生成性教学理论框架
项目组以课题研究为载体,从“课堂动态生成资源之研究”(2003―2007,省教研重点课题)、“教学预设与生成关系研究”(2007―2012,教育部规划课题)到“生成性教学研究”(2013,省规划课题),通过文献研究、专家引领、课堂观察和各种课型范式的实施,经历不同层次的学术沙龙等活动,厘定生成性教学的内涵与特点,系统阐述教学生成的结构与功能,开发生成性教学策略、课堂观察和评价工具,从而建构了完整的理论体系。
所谓“生成性教学”,即是不把预定目标(包括教师教案上的“教学目标”,也包括课程标准、教科书和教学指导用书上规定的课程或教学目标)作为课堂教学的本质、核心和“指令”,而把教师和学生在真实课堂情境中所产生的自己的思想、体验及其产生过程视为教学的本质与核心。“生成性教学”的根本特点是:超越预定目标,关注不可重复的教学情境和思想、体验的产生过程本身;超越外部教科书知识,关注每一个教师和学生在课堂上的个性化表现。因此,“生成性教学”的确立标志着我国教学价值观的根本转型:由强调自外而内的控制,转向过程本身的生成与个性化表现;由强调“预定行为目标”,转向关注内在于过程和情境的“生成性目标”和“表现性目标”;由强调外部学科逻辑体系,转向基于教师和学生生活经验的“生成性主题”和问题情境。“生成性教学观”集中体现了新课程所强调的“自主、合作、探究”的教学理念。
本项目研究了教学预设与教学生成的哲学基础、心理机制、教育社会学基础以及系统科学理论基础,系统论述了教学论视野中的教学预设与生成关系及其理论模型。教学生成的结构是由课堂情境中各种要素组成的系统,其发展一方面取决于教师文化、学生文化、课程文化及其相互作用所形成的教室文化的发展,另一方面则取决于经济社会和教育的进步。教学生成的结构尽管各有特点,但都有两个共同点:一是它本身必须符合教育教学规律;二是它必须能够满足教学生成功能的要求。结构决定功能,教学生成的上述结构必然体现出其既有对于学生个体的功能,也有对于班级集体的功能;既有对学生发展的作用,又有对教师专业成长的意义。教学预设与生成的实践效果评价强调对预设教学目标的实现,更主要的是看实现预设教学目标过程中的生成和发展情况,强调评价的过程性,体现人的存在和以人为本的价值取向。
2.形成生成性教学操作流程
课堂教学是教师、学生、课程和环境相互作用的过程,课堂动态生成资源的结构主要包括以课程与教材为依托的学科知识,学生的经验、情感和学习方式。经过大量的实践研究,我们形成生成性教学操作流程,如图2所示:
3.提出生成性教学系列策略
教学生成具有丰富性特点,即教学生成不是简单的教学思维、教学模式、教学过程或教学方法,而是一种基于过程论的复杂的多变的教学哲学,主要体现在偶发性、直觉性、异质性、动态性等几个方面。教学生成根据不同的标准可以分为:内生型教学生成和外诱型教学生成、显性的教学生成和潜在的教学生成、主动性教学生成和被动性教学生成、个体性教学生成和集体性教学生成等。
基于大量的课堂观察,对教学生成进行感知、分析、判断、决策、实施与反思的过程中,我们形成了开发和利用生成性教学资源的可操作的、系列的策略,如图2所示。
4.开发生成性教学评价量表
转变教学理念与行为,既体现在自身方面,更需要得到广大教育工作者的认同,在同伴互助中得到落实。项目组在开展课题研究的过程中,以评价改革为突破口,在充分调研与实践的基础上,开发了“基于动态生成的中小学课堂教学评价表”和“常州市中小学课堂教学行为观察表”。中小学教师依靠这些量表来观课议课,有明确的观测点和评价点,基于证据的研究和分析,既能够看到他人教学的优缺点,也可以借此反观自身的教学,从而使自身教学方式更能够体现生成性教学的理念及主张,更能够适合学生的学习。
5.丰富中小学课堂教学范式
从2009至2012年,开设了课型研究课2332节,作为课堂观察的典型范例;精选并拍摄课型研究精品课1000余节;全市中小学“同课异构”400节。参加编写的名特教师达200余人。经过5年的努力,整合各方力量,正式出版《课型范式与实施策略》(江苏教育出版社,2012)研究丛书,提出190余种不同的课型实施方式,计400余万字。
这种课型范式中,学生的学习方式发生重要的转变,学生不再是被动应付、简单重复、死记硬背、无效训练等,而是在知识掌握的同时,主动发展能力,关注社会问题,他们的主体意识、独立意识、创新意识不断生成、张扬、发展、提升。教师的角色和行为发生根本的转变,教师不再是课堂的主宰者、占有者,教师关注学生的独立性、独特性、主动性、创新性、体验性,在生成性教学中与学生积极互动、共同发展。
6.创新成果推广模式
以系统架构、区域推进、联动研究为机制,以课题组为核心,由点到面传播生成性教学观,教育行政机构、教育研究部门、学校共同参与,立体推进中小学生成性教学,创新成果推广模式。
三、历程回眸
本项目最初由20位中小学、幼儿园各种层面的骨干教师或教研员组成,实验学校是松散型的局属学校,逐步发展到由高中、初中、小学及幼儿园等6个单位构成的紧密型实验学校,2009年起已经扩展到常州市中小学所有学校及幼儿园。2007年起,每年组织常州市优秀教师学术沙龙活动,有明确的活动主题,并邀请华东师范大学、南京师范大学等高校教授参与,约有9000人次参与沙龙活动。2008年起,每年在小学、初中和高中三个学段,组织生成性教学联校教研活动,各学科开设同课异构研究课400多节,并进行深入研讨,约6000人次参与。每年暑期对全市教科研工作者进行培训,不定期举行学校教科室主任培训,学习教育研究的先进理念和创新举措。2012年,《课型范式与实施策略》丛书在常州市北郊中学举行首发仪式,常州市教育局赠送给每一位中小学教师,各学科组织各种课型的示范课和专题报告。
“中小学生成性教学区域推进研究”分三个阶段进行,研究与尝试解决的问题与方法如图三所示:
第一阶段:从2003年到2006年,主要开展“课堂动态生成资源”的研究。以江苏省重点课题《课堂动态生成资源之研究》课题组为基础,研制“课堂动态生成资源情况调查问卷(学生卷)(教师卷)”,并组织了相关的访谈。调查中发现,目前的课堂教学存在着重预设轻生成,重形形的虚假生成、轻真实的新思想新观点产生的现象,因此,我们通过各种理论学习、同课异构、现场观课议课、案例征集和专家讲座,引导全市中小学教师明确课堂教学改革的必要性,促进课堂教学观由“预定教学观”转向“生成性教学观”。
该阶段的研究主要解决课题组成员及局属中小学教师教育理念转变的问题,并形成了阶段性研究成果。本阶段虽然研究了“课堂动态生成资源”问题,但对其内涵与外延的厘定还不十分清晰,体系也不完整;课题研究的实验学校主要是局属中小学,没有形成非常紧密的合作关系;每月一次的研究课,主要由项目组成员自己来实践,其观课议课的丰富性还不够。
第二阶段:从2007年到2009年,本阶段继续深入探讨课堂动态生成资源的结构、分类及内生机制问题,同时关注教学预设对教学生成的影响。《教学预设与生成关系的研究》成功申报为江苏省重点课题、全国教育科学“十一五”规划课题。项目组成员继续学习理论、观课议课、组织调研,研究课也由单一的项目组成员转向局属学校的各学科、各年段的教师承担,研究的视野得到了进一步的拓展。项目组研究的方向更加明确,研究的问题也更加具体,并在国内学术界首次系统阐述课堂动态生成资源的分类、结构、功能等问题,提出教学预设与生成的关系是教学的基本问题以及教师开发和利用教学生成的策略。
本阶段侧重于对教学生成、课堂动态生成资源的研究,得到了大量的课堂观察资料,对不同学段、不同学科、不同教学内容教学生成的开发与利用,有了进一步的理解。每年组织常州市各辖市区教科研人员暑期培训,从而推进全市开展生成性教学研究。2007年,《课堂动态生成资源论研究》获得江苏省教研课题评比一等奖;2008年,主持人的论著《课堂动态生成资源论》由高等教育出版社正式出版;常州市中小学教师在省内获得优质课评比一等奖的学科及数量明显增加。
第三阶段:从2010年到2013年,项目组开始系统研究教学预设与生成的关系,开展生成性教学评价研究,引导区域中小学教师开展生成性教学研究。项目组对特定人群如江苏省中小学各学科优质课评比中获奖教师、校长、特级教师、理科实验教师等进行课堂观察,对特定人群如何把握教学预设与生成的关系、如何应用生成性教学的理念来改革课堂教学面貌,做了比较详细的分类研究。
以课堂教学转型为重心,我们更关注课型范式与实施策略问题,希望在教育理论与实践之间架起桥梁。通过教学设计――提出初步课型――观课议课――反馈修正――再次观课议课的循环往复过程,总结出各种课型实施方式190余种。在此基础上,约请南京师范大学及江苏省教科院20多位教授、研究员对各种课型及架构提出修改建议。常州市教育局通过丛书首发仪式,把这些书全部无偿赠送给区域所有的中小学教师。这种研究不是为教师提供一种固定的模式,而是为教师提供一种前行的范式或参照。
本阶段的研究是对“课堂动态生成资源之研究”的深化,是由项目组成员走向全体教科研人员带动中小学教师一起研究,是具体实践生成性教学的过程,观课议课的过程全程录像,且包含对学生、教师的访谈。
在“中小学生成性教学区域推进研究”过程中,各阶段的标志性事件如图4所示:
四、反思与展望
(一)成效
1.确立了生成性教学观。教科研工作的最重要任务是引领区域教育的健康发展,只有教科研人员自身的教育价值观端正了,其所带领的学科教师队伍才能不断发展。从2003年起,通过学习本课题组所编著的著作、开展专题讲座、教学沙龙、专题研讨、成果展览等多种形式,引导各科教研员及广大教师开展教学预设与生成关系的研究,逐步形成了生成性教学观。
2.促进了生成性课堂的实践转型。通过本研究的逐步进展与成果的应用,全体教科研人员及广大中小学教师认为应由“预定教学观”转向“生成教学观”。花了5年时间系统研究教学预设的科学性与开放性问题,正式出版国内第一部关于中小学课型范式与实施策略研究丛书。本研究使区域课堂教学逐渐烙上“生成”的印记,其教学反思逐渐融入“动态”的元素,“常州的课堂”正逐渐为省内外同行所认可。
3.加强了队伍建设。如何提高教学预设的针对性与实效性,如何开发和利用生成性教学资源,这是常州市广大教科研人员与中小学教师孜孜以求的目标。本研究为这种目标的达成提供了普适性的基础,为他们的专业发展提供了正能量。2003年至今,常州市教研室(现为常州市教科院)教科研人员的专业发展迅速,目前已经产生8位江苏省中小学特级教师,5位教授级中学高级教师。目前有博士3位,硕士14位。20位课题组成员中产生特级教师2位,市级学科带头人12位。自2009年以来,6个紧密型实验学校教师发展迅速,教科研水平得到大幅提升。自2003年至今,常州市中小学教师在江苏省中小学教研室组织的优质课评比中取得较好成绩,名列前茅。
4.形成了区域教学评价的新机制。教学预设与生成关系的研究为常州市基础教育的课堂教学评价提供了新内容与新方式,成为判断教师专业智慧发展的新方法。课题组提出的“基于动态生成的中小学课堂教学评价表(试行)”和“常州市中小学课堂行为观察表(试行)”在课堂教学评价中被广泛使用。
总之,引导教师由“预定教学观”转向“生成性教学观”是一项很复杂很艰难的工作,由于主客观因素的限制,我们的研究还有许多地方不尽如人意。我们将在以后的“生成性教学研究”中将教育理念、教学方式、学习方式的变革继续推向深入,形成具有国际视野本土特色的生成性教育主张。
(二)反思
每个人自出生以后,总在遭遇各种偶然性。世界也正因为有了偶然性,而显得丰富多彩,奥妙无穷,神秘莫测。如果没有这种偶然性,事物和人的发展将呈现一种线性发展的态势,那世界就会变得异常单调和乏味。拿足球比赛来说,如果在球赛还没有开始前就知道哪个队赢定了,那这种比赛对观众的吸引力将大大降低。假如比赛中出现了“黑马”,出现了观众没有预料到的情况,其观赏性就高、刺激性就强,观众就会觉得回味无穷,其继续参与的积极性就会被激发出来。从这个角度看,预设与生成的关系是很难理解的,往往预设的东西不能兑现,“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是跳蚤”;生成的结果有时确实也是难以预料的,其复杂程度往往是不可以测量的。
课堂教学也是一样,如果教学过程的发展与教学的预先设计和思考是大致相同的,毫无生成的因素或资源,那教学也就变得平铺直叙,不会引起学生生命力的激情涌动了。我想,假如我们的教学改革能够使课堂教学生态系统发生重大变化的话,那学生的课堂生活应该更加自主自由和开放,教学的生成应该更加丰富多彩,无法预料的精彩将更多地出现在我们的课堂中。其实,教学预设是一种基础性条件,是教师在分析各种教学因素后所采取的引领教学系统发展的手段,它很重要,因为没有教学预设,教学过程就很难展开,但它只是为教学系统的发展奠定一种基础,预测一种方向性,至于教学过程中发生的偶然性,才是教学的真正的价值追求和理想目标,是教学系统是否发生重大变革的标志。教学预设与生成是辩证的对立统一体。预设体现教学的计划性,生成体现教学的动态性和开放性,两者既互相对立、互相排斥,又互相联系、互相依赖。课堂教学既需要预设,也需要生成,预设与生成是课堂教学的两翼,缺一不可。在实际教学过程中,教师应该以预设为基础,提高生成的质量和水平;以生成为导向,提高预设的针对性和开放性。课堂教学实际上总是在努力追寻着预设与生成之间的一种动态平衡。
在十多年的研究过程中,每月一次的课堂观摩是课题组成员聚会的日子,也是每一个课题组成员交流思想、自由表达的场域。研究的成果也是在每一次观点争鸣、相互启发的过程中逐步生成的。2003年课题研究活动刚刚开始时,大家主要关注课堂中的“偶发事件”,并总结出了许多关于“课堂动态生成资源”“如何开发生成性资源”等概念或方法,并在有关论文和《课堂动态生成资源的理论与实践》《课堂动态生成资源论》等论著中正式地表达了,但随着研究的深入,课题组成员发现,中小学教师非常关注教学预设、教学设计等问题,特别是想了解关于如何预设才能有效生成,预设与生成的关系处理等原理与方法问题。教师的需求就是我们课题研究努力的方向,教师的问题就是我们必须孜孜以求的任务。于是,我们又开始重新出发,以“各科课型研究”为重点目标,并引入了高校的“智慧外脑”,开始了新一轮的问题导引――实践探索――分享交流――实践检验的研究工作与思考。随着对教学实践问题及以前有关教学生成、课堂动态生成资源等的反思,我们感觉研究的困难和问题很多,“教学有没有型?要不要型?”“现在的课型与以前教育学研究中的课型有何不同?”“课型会不会成为教师教学的束缚?”……以至于在最初拟定框架时,经常做了全盘的自我否定。但静下心来想,“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越是困难,越是要勇于接受挑战,勇于面对失败。我们不想做唐吉诃德式的英雄,但确实想做苏格拉底那样的思想者,尽管距离很遥远。
每次课题组活动后,大家都要对自身的研究过程与方法,乃至取得的阶段性成果评头论足,我们称它为“研究的研究”。由于个人对同一事物的认识程度和实践感悟的差异,其所表达的语义及提出问题的思路是不一样的,同时,教育的大背景也使得教育具有无法避免的功利性,在“生成性教学是一种理念,不能有方法;生成性教学没有方法我们怎么体验?”等等问题上,往往会有很大的争议。教育需要追求现实、贴近生活,但我总感觉教育要有更多的“仰望星空”的机会和领域,“教育指导社会,而非追逐社会也。”()因此,我们的研究主要不是要给教师一个“工具”,使他们很简单地“学会方法”,能够“应用到实际教学中去”,并很快产生诸如学生成绩提高等显性的价值,我们的宗旨是如何使读者容易理解、解释并在此基础上展开创造性的实践。“一件艺术作品,从根本上说来是未完成的,因为它还需要一个解释者。”在伽达默尔看来,任何文本都是对人类生活的某一或某些问题的回答,而对文本的理解则是从它们的回答中提出新的问题,以推进新的理解。因而对文本的理解,或对人类生活世界的认识或理解,是一个面向未来的无限性的过程。对教学预设与生成关系问题的探讨,是一个对教学本质的理解逐步深化的过程,是一个对生命主体价值的再认识过程。希望这个经由浸润集体智慧、反映教学探索、追求教育理想的文本,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帮助教师理解课程和教学问题,能够在他们的教学生涯中做个有意义的引导者,能够成为其实现教育理想的“一个导航仪”或“一个指南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