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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栀子是中国传统名花,经历了从实用功能到审美价值,再到象征意义的演进。这种演进是“层累”式的,而并非是“替换”式的。经过不断抉发、丰富,栀子最终完成了实用、审美、象征的功能整合。栀子从实用到象征、从民间到文人,从而成为一种“有意味的形式”,这也是中国文化中很多花卉的共同走向。揭明通过栀子的文化内涵可以从文化的角度认识民族文化心理。
AsatraditionalfamousflowerinChina,GardeniaFlowerwitnesseditsfameevolutionfrompracticalfunctiontoaestheticvalue,andtosymbolicmeaning.Thisevolutionisstratumaccumulationbutnotreplacement.Finally,theflowercompleteditsfunctionintegrationofpractical,aestheticandsymbolbyundergoingthechoiceandenrichment.FromChinesefolktoliterati,frompracticalfunctiontothesymbol,theGardeniaFlowerbecomesakindofflowerwhichhavinganabundantconnotation.ThisisthecommontrendofmanyflowersinChineseculture.ByrevealingtheculturalmeaningofGardeniaFlower,wecanrealizethenationalculturalpsychologyfromtheviewpointofculture.
【关键词】栀子/实用/审美/象征/文化GardeniaFlower/practicalfunction/aesthetic/symbol/cultureEE13UU8371365
中图分类号:S682.3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671-6116(2010)01-0006-07
栀子为茜草科栀子属常绿灌木或小乔木,初夏开花,花色素白,花气清芬。栀子有诸多的别称,如木丹、卮子、越桃、鲜支、林兰等,后又被讹为西域薝卜花。李时珍《本草纲目》说:“卮,酒器也,卮子象之,故名,今俗加木作栀。”至迟到汉代,栀子的药用、染色价值已被发现和应用;南朝时期,栀子进入审美视野,也成为男女之间的传情之具;唐朝时期,栀子的花色、花香开始成为重要的审美对象;宋朝时期,栀子又成为文人的参禅之友,也具备了“比德”意蕴。栀子经历了从实用功能到审美价值,再到象征意义的演进。当然,这种演进是“层累”式的,而不是“替换”式的,经过不断抉发、丰富,栀子最终完成了实用、审美、象征的功能整合。本文以下将从逻辑层面展开对栀子文化内涵的探讨。
一、实用功能:药用·染色·饰物·清玩·栀子灯
栀子的种植在两汉魏晋时期就颇为盛行,《史记·货殖列传》载:“千亩卮茜,其人与千户侯等”;《晋令》载:“诸宫有秩,栀子守护者置吏一人”;《晋宫阁名》亦载“华林园栀子五株。”可见,在汉、晋之间已经有栀子专类园出现,“华林”也成为后代吟咏栀子作品的常典。栀子园在后世也代不乏见,如花蕊夫人《宫词》:“大臣承宠赐新庄,栀子园东柳岸傍”;《宋史》卷479:“尝侍昶射于栀子园。”
朱光潜在《我们对于一棵古松的三种态度》[1]一文中认为,我们对古松有“实用的、科学的、审美的”三种态度;从人类认识史的一般规律看,生物学的、经济学的价值总是先为其他种类的价值提供最为便当的隐喻。栀子具有药用、染色、饰物、清玩等实用功能;栀子还被取样制灯,流行于两宋,这是栀子实用功能的延伸。此外,栀子还可以食用、制茶,囿于篇幅,这两点阙而不论。
(一)药用
栀子的药用价值主要是其果实,有效成分是栀子苷、去羟栀子苷、藏红花素、藏红花酸等。汉代张仲景《伤寒杂病论》中应用栀子有12次之多[2]。《圣济总录》、《普济方》、《本草纲目》等,均有栀子治病的组方。栀子至今仍然是应用广泛的药材,河南南阳唐河栀子种植面积达6667hm[2],占全国种植面积的40%,年产优质栀子药材90000吨左右,形成了栀子经济[2]。针对栀子的药理研究也日趋深入,如《山栀子和水栀子中栀子甙的含量分析》[3]、《山栀子与水栀子的形态组织学研究》[4]等。栀子的药用不仅有丰厚的历史背景,而且方兴未艾、前景广阔。
(二)染色
栀子和茜草在古代都是重要的染料。栀子的果实经压榨可以获取黄色的汁液,在古时是一种很好的染色剂,不仅可以浸染织物,还可以用于浸染各种生活器物。宋朝罗愿从字源推断“染”与栀子有关,《尔雅翼》卷4:“卮,可染黄。……经霜取之以染,故染字从‘木’。”罗愿之解“染”容可商榷,但“栀黄”却成为一个固定搭配,尤其用来形容病态面容。如许棐《挽郭子度》:“连年染患貌栀黄。”陆游的《病中戏咏》:“雪白纷残鬓,栀黄染病颜。”及其《晨镜》:“馘黄色类栀,面皱纹如靴。”
栀黄与蜡黄颜色相近,所以在吟咏蜡梅的作品中,也往往以“栀”为喻,这类同于传统“六书”理论中的“转注”。如尤袤《次韵渭叟蜡梅》:“蜡丸暗拆东君信,栀貌宁欺我辈人。”虞俦《和万舍人折赠蜡梅韵》:“竦影暗香宁是伴,蜡言栀貌未须媒。”虞俦《蜡梅》其一:“玉蕊檀心还得似,蜡言栀貌有谁欺。”
唐柳宗元《鞭贾》载:“市之鬻鞭者,人问之,其贾宜五千,必曰五万。……有富者子,适市买鞭,出五万,持以夸余。……余曰:‘子何取于是而不爱五万?’曰:‘吾爱其黄而泽……’余乃召僮爚汤以濯之,则邀然枯,苍然白。向之黄者栀也,泽者蜡也。”这其实就是唐代版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鞭贾》一文衍生出的栀貌、栀蜡、栀鞭等,均指伪饰欺世,而这些比喻意义的生成都是基于栀子的染色功能。如李正民《寄和叔》:“婢膝奴颜焉敢比,蜡言栀貌亦羞予。”刘克庄《居厚弟示和诗复课十首》:“迂疏素不工栀貌,老丑安能竞蕣颜。”刘克庄《送林推官》:“非有珠犀堪自献,若无栀蜡可为研。”方回《读孟君复赠岳仲远诗勉赋呈二公子》:“同道脗漆胶,开诚去栀蜡。”葛立方《张千里以诗送邰侄铨试用其韵》:“勉矣一鸣惊众彦,莫将栀蜡误长鞭。”周必大《鹿鸣宴坐上次钱守韵》:“有弟已容诗布鼓,无能仍许鬻栀鞭。”方回《次韵酬郝润甫二首》:“俯仰此心了无愧,冷看举世售栀鞭。”
(三)饰物
妇女以簪花、戴花为妆饰,古已有之,而栀子花则是常见的饰品。栀子花作为女子饰品有取于栀子的“物美”,关于栀子的色、香,后文还会详述。此外,我们还可作一些探究。
栀子花常生于山野之间,具有“平民”色彩,王建《雨过山村》云:“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看中庭栀子花。”若和牡丹相比,这种“社会属性”的差异昭然可见。牡丹更多的具有“贵族”气息。中唐时期,整个的社会有一个“世俗化”的走向,事实上,栀子花大量见诸吟咏、作为饰品也是中唐以后。牡丹的秾丽与栀子的素雅判然有别,这也体现了盛唐与中唐审美旨趣之不同。我们如果进行推广类比的话,也会发现“白花”群体是在中唐时期才规模亮相的,如白牡丹、白莲、白菊等。如果说牡丹适用于“仕女”、中年女子,那么栀子花则适用于“民女”、青春女子。如李石《捣练子》:“腰束素,鬓垂鸦。无情笑面醉犹遮。扇儿斜,瞥见些。双凤小,玉钗斜。芙蓉衫子藕花纱。戴一枝,薝卜花。”李商隐《效徐庾体赠更衣》:“结带悬栀子,绣领刺鸳鸯。”韩偓《信笔》:“整钗栀子重,泛酒菊花香。”龚自珍《已亥杂诗》第250:“去时栀子压犀簪,次第寒花掐到今。谁分江湖摇落后,小屏红烛话冬心。”
栀子花的花期长达4~5个月,不易落瓣,香气弥远、持久,这些都是栀子花适宜插戴的物理属性。栀子花除了女子簪戴,还有特殊的用途。因其花大、色素,还有用来“戴孝”,《喻世明言》第40卷《沈小霞相会出师表》中有:“且说冯主事怎生模样:头戴栀子花,匾摺孝头巾。”此外,还可以取样做成珠花,《醒世恒言》第14卷《闹樊楼多情周胜仙》:“是甚的?是一朵珠子结成的栀子花。”
(四)清玩
栀子花盛产于江南。南宋时,栀子花成为文人雅士钟爱的“清玩”。文人雅士所欣赏的不是山野间高大的、充满朴野气息的山栀子,而是庭院里矮小的、散发幽姿雅韵的水栀子,如范成大《初秋闲记园池草木五首》其3:“水盆栀子幽芳。”盆栽水栀在南宋很流行,这和盆栽荷花的流行可以参照。这其中有南方地缘因素,也有文化心理的变化。退居江南之后,宋代文人心理日趋内敛。从“尺幅”之间去想象“万里”之势,从“盆池”之水去想象“江湖”之水。以小见大、由近及远,却不愿亲见其大、亲涉其远,这是一种时代心理,如张鎡《水栀》:“汲水埋盆便当池,水栀花旺雪盈枝。江湖万里何曾远,只在先生托兴时。”又如陈宓《延平呈潘王二丈》:“欲知招演堂中境,便是水栀盆里山。”招演堂壮景居然被“浓缩”成了水栀盆景。
文人雅士精心培植水栀,会在盆底点缀细沙、奇石,注以清水,甚至对于器具本身也很讲究。
陆游《戏咏闲适三首》其2:“盆镌紫石水栀香。”史弥宁《小轩窠石》:“密傍轩窗开小池,巧安窠石俯清漪。道人不爱闲花草,只种缾蕉和水栀。”李处权《水栀》:“我有古鱼洗,岁久莓苔蚀。注之清泠水,藉以璀错石。静态自愔愔,孤芳何的的。”李处权《水栀》中用的器具与众不同。“鱼洗”是金属制品,盥洗用具,形似现在的脸盆,盆底装饰有鱼纹。这种器物在先秦时期被普遍运用。李处权用“古玩”来栽水栀,堪称“奢侈”。盆栽水栀也成为文人之间的馈赠佳品,如蔡勘《龚彦则送水栀小盆,口占为谢》。
南宋时期,栀子花也成为重要的插花品类,韩淲《轩窗薝蔔,瓶浸佳甚》:“铜壶更浸新薝蔔,香扑书帘画格间。”韩淲《水际》:“花瓶初浸玉栀新。”林洪在《山家清供·插花法》中总结了栀子插花的经验:“插莲当先花后水;插栀子当削枝而槌破。”元代高濂《遵生八笺·瓶花三说》中“瓶花之法”进一步丰富:“栀子花,将折枝根捶碎,擦盐,入水插之,则花不黄。”
文人的清赏、意趣的渗透对于提升栀子的审美品格、丰富栀子的审美内涵无疑有着巨大的作用。此外,南宋时期宫廷、民间都以栀子花为插花,《武林旧事》卷第3“端午”:“又以大金瓶数十,遍插葵、榴、栀子花,环绕殿阁”;《西湖繁盛录》“端午”:“初一日,城内外家家供养,都插菖蒲、石榴、蜀葵花、栀子花之类……”
(五)栀子灯
栀子花除了上述实用功能之外,还被取样制灯,董嗣杲《栀子花》:“风霜成实秋原晚,付与华灯作样传。”栀子灯在宋朝非常流行,盛大节日张灯结彩,总少不了栀子灯。《武林旧事》卷第1:“栀子灯前红炯炯,大安辇上赴坛时。”北宋《清明上河图》“孙羊正店”的门首即悬挂了4盏栀子灯。
作佛事的水灯也形似栀子,洪咨夔《荆州江浮水灯作佛事》:“又疑笼道红栀子。”大型活动采用的栀子灯会多达两百盏,西湖老人《西湖繁胜录》:“次日驾过太一宫拈香毕,方回沿路。……早夜红纱栀子灯二百碗照过”;“至五更引迎,前用香案、彩亭、法物、仪仗,红纱栀子行灯二百盏。”
两宋时期,栀子灯还是一种特殊的广告传播媒介,具有暗示意义,栀子灯是酒店的门头标志。吴自牧《梦粱录·卷16·酒肆》:“酒肆门首,排设杈子及栀子灯等,盖因五代时郭高祖游幸汴京,茶楼酒肆,俱如此装饰,故至今店家仿效俗也”;耐得翁《都城纪胜》有相似的记载。《梦梁录》同卷又描述“三园楼”:“店门首彩画欢门,设红绿杈子,绯绿帘幕,贴金红纱栀子灯,装饰厅院廊庑,……向晚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浓妆妓女数十……以待酒客呼唤,望之宛若神仙。”
可以看出,挂有栀子灯的酒店可能不仅售酒,还是风月场所。有一种特殊的酒店,客人可以“买欢”,门口的栀子灯则有特殊的标记,灌园耐得翁《都城纪胜·酒肆》:“庵酒店,谓有娼妓在内,可以就欢,而於酒阁内暗藏卧床也。门首红栀子灯上,不以晴雨,必用箬盖之,以为记认。其他大酒店,娼妓只伴坐而已。欲买欢,则多往其居。”宋人甚至将这种“暗号”移前到唐代,附会到风流倜傥的杜牧身上,林泳《扬州杂灯》:“要觅当年杜书记,栀灯数朵竹西楼。”
二、审美价值:叶与实·色与香·枝与根
栀子的审美从“实”、“叶”起步,渐渐脱略功用色彩,趋于细腻丰富,专注于花之本体,尤以花“色”、花“香”为栀子审美的两个重要方面,此外兼及花“形”,雨后赏花与月下赏花成为两个重要的审美模式。南宋时期,栀子审美更趋文人化,文人专注于花“枝”、花“根”的姿态。栀子的审美历程大致经历了如上的“三部曲”,形成了以栀子花为中心的立体审美架构。
(一)叶与实
栀子的果实具有药用及染色价值,最早进入审美视野的也是“实”,苏颂《图经本草》:“栀子,南方及西蜀州郡皆有之。……夏秋结实,如诃子状,生青热黄,中仁深红。”栀子是常绿灌木、革质叶片,树叶亮绿。“实”与“叶”是栀子审美之椎轮,带有朴质、直接、“观其大略”的特点。
谢朓的《咏墙北栀子诗》是现存最早的一首专咏栀子的作品,可以作为典型来进行分析,其诗云:“有美当阶树,霜露未能移。金蕡发朱采,映日以离离。幸赖夕阳下,馀景及四枝。还思照绿水,君阶无曲池。馀荣未能已,晚实犹见奇。复留倾筐德,君恩信未赀。”
首先,“有美当阶树”,作者是把栀子定位成“树”而非“花”;“霜露未能移”是着眼于树色之常青;树叶反射夕照,愈加碧绿、青亮,此即“馀景及四枝”。其次,作品对栀子的果实两致其意,“金蕡”、“晚实”的“蕡”即“有蕡其实”,果实累累。再次,本诗“比兴”色彩很浓,“复留倾筐德,君恩信未赀”卒章显志,栀子更多的是作为“显志”的工具。通观整首作品,真正与栀子花相关的只是“馀荣未能已”一句,只是述及,并未展开描写。
杜甫的《江头四咏·栀子》并未突破谢朓的视角:“栀子比众木,人间诚未多。于身色有用,与道气伤和。红取风霜实,青看雨露柯。无情移得汝,贵在映江波。”杜甫同样揭橥了栀子的药用、染色两大功能,同样注目于栀子的果实之“红”与柯叶之“青”,却未涉及栀子之花。此外,杜甫《寒雨朝行视园树》:“栀子红椒艳复殊。”从“艳”字判断,也应该是描写栀子的果实。
(二)色与香
梁简文帝萧纲的《咏栀子花》突破“实”与“叶”的窠臼,首次以“花”为主要审美对象,诗云:“素华偏可喜,的的半临池。疑为霜裹叶,复类雪封枝。日斜光隐见,风还影合离。”虽然仍未离“叶”,但是对“实”已经不措一词;作品的重心已经转向花“色”,刻画光影变化、摇曳中的“素华”之姿。其实,谢灵运《山居赋》中的“林兰近雪而扬漪”一句也是以“雪”来比喻栀子花,只是《山居赋》并不是专赋栀子花,但若从审美意义上而言,倒是可以看做是简文帝的“先声”。
刘禹锡在栀子审美历程上具有里程碑的性质,承前启后,奠定了栀子审美的两个最重要的视角,即“色”与“香”。《和令狐相公咏栀子花》中有“蜀国花已尽,越桃今正开。色疑琼树倚,香似玉京来。且赏同心处,那忧别叶催。佳人如拟咏,何必待寒梅”。从此,果实与枝叶虽仍是审美对象,但审美重心已经挪移到“花”之本体;文人穷形尽相,力摹花形、花色、花香。
1.花形:“雪花”
栀子花的花形较大,呈六瓣,唐代段成式《酉阳杂俎·广动植之三》记载:“诸花少六出者,唯栀子花六出。陶真白言:栀子剪花六出,刻房七道,其花香甚。”栀子花与雪花在“六瓣”上的偶合,形成了一个现成思路,即以雪花喻栀子花。释居简《千叶栀子花》:“一花分六出,千叶是重台。”陆游《二友》:“清芬六出水栀子。”张镃《薝蔔花盛开因赋四韵》:“六出分明是雪花。”张镃《风入松》:“芳丛簇簇水滨生,勾引午风清。六花大似天边雪,又几时、雪有三层。”
2.花色:“白”、“玉”、“琼”
栀子花的“正色”是白色,而又带有淡淡晕黄,李东阳《栀子花》即言:“抽白媲黄总称才,谁遣山栀入画来?似为诗家少知己,杜陵吟罢不曾开。”陈维崧《二十字令》:“纨扇上,谁添栀子花?搓酥滴粉做成他,凝蝉纱夭斜。”分别用“酥”与“粉”来形容栀子花色之白。其实,陈维崧的比喻言有未惬。我们发现在诗歌当中,一旦进入“核心”层面,即便是在花形上占尽相似“先机”的雪花也不是用来形容栀子花的首选。原因无他,雪花过于轻盈、单薄,和栀子花的质地“终隔一层”。雪花尚且如此,遑论“酥”与“粉”。
“玉”与“琼”因其色泽、质感成为形容栀子花的上上之选。此外,栀子花金黄的果实星星点缀于洁白的花丛之中,色差对比强烈,很是醒目。如释居简《千叶栀子花》:“玉洁浑无玷,金黄谩夺胎。寻思天下白,只合友江梅。”张鎡《园中杂书四首》:“放花栀树玉抽金。”陈宓《四月下旬见黄梅水栀花》:“水栀如玉映群红。”陈造《次栀子花韵》:“琼树未应矜洁白,金神端为发英华。世间俗眼便红紫,试遣诗翁较等差。”王义山《王母祝诗》:“当年曾记晋华林,望气红黄栀子深。有敕诸官勤守护,花开如玉子如金。”
栀子花的“变色”则是红色。不过,红色栀子花可能只是纸上言语,是印象、是想象。《广群芳谱》卷38引《野人闲话》:“蜀主昇平尝理园苑,异花草毕集其间,一日有青城山申天师入内,进花两栽,曰‘红栀子种,贱臣知圣上理苑囿,辄取名花两树,以助佳趣。’赐予束帛,皆至朝市散于贫人,遂不知去处。宣令内园子种之,不觉成树两株,其叶婆娑,则栀子花矣,其花斑,花六出,其香袭人,蜀主甚爱重之,或令图写于团扇,或绣入于衣服,或以绢、素鹅毛做作首饰,谓之红栀子花。及结实成栀子,则异于常者,用染素则成赭红色,甚妍翠,其时大为贵重。”花色异于常见的白色,染色也异于常见的黄色。北宋张唐英《蜀檮杌·后蜀后主》的记载稍异于是:“十月,召百官宴芳林园,赏红栀子花。此花青城山中进三粒子,种之而成,其花六出而红,清香如梅,当时最重之。”清代陈淏子的《花镜》也沿袭了“红栀子”之说。鲁迅散文《秋夜》中也出现了红栀子花的身影:“猩红的栀子开花时,枣树又要做小粉红花的梦,青葱地弯成弧形了……”
花香:“清芬”、“中庸之道”、“雅俗共赏”
色与香是花之“双美”,但却又是“二难”,如古人常遗憾于海棠的“有色无香”。花香之中,有的馥郁浓烈,有的幽微细长,而栀子花的花香堪称“清芬”弥远,尤其是在微风的吹拂下。如张祜《信州水亭》:“尽日不归处,一庭栀子香。”释正觉《谢通讲师五偈》:“秋横两眼瞳人碧,云拥三衣栀子香。”杨万里《栀子花》:“树恰人来短,花将雪样看。孤姿妍外净,幽馥暑中寒。有朵篸瓶子,无风忽鼻端。如何山谷老,只为赋山矾。”张镃《池上》:“争似栀花浑是雪,净香薰透一池风。”白玉蟾《柳塘送春》:“经时不放荷花叶,昨夜尽收栀子香。”刘黻《冷泉亭》:“造物余清供,山栀一树香。”杨巽斋《薝蔔花》:“薝蔔标名自宝坊,薰风开遍一庭霜。闲来扫地跏趺坐,受用此花无尽香。”[4,5]
栀子花的花香无“过”与“不及”之弊,也是契合“中庸之道”,为雅士所喜。现代作家汪曾祺在《夏天》一文中则是另开一面:“栀子花……极香,香气简直有点叫人受不了,我的家乡人说是‘碰鼻子香’。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应该说,汪曾祺的“为文雅人不取”不符合事实,但也说明了,栀子花的花香是“雅俗共赏”的。
《广群芳谱》卷38引《四川志》:“白上坪在铜梁县东北六十里,地宜栀子,家至万株,望之如积雪,香闻十里。”这又是“香阵”风味。
4.花与雨
李渔在《闲情偶寄》云:“栀子花无甚奇特,予取其仿佛玉兰。玉兰忌雨,而此不忌雨;玉兰齐放齐凋,而此则开以次第。惜其树小而不能出檐,如能出檐,即以之权当玉兰,而补三春恨事!”李渔将玉兰与栀子花强分轩轾,有着个人的偏见,但也恰恰道出了栀子的两个特点:一是次第开放,栀子花的花期长达
四、五个月;二是宜雨,“众花之开,无不忌雨”,但栀子花却是在雨后格外的清新素雅、充满生机。“雨后赏花”是常见的栀子花审美模式,前引王建《雨后山村》即是一例,再如颜测《栀子赞》:“濯雨时摛素,当飚独含芬。”
韩愈《山石》有“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其中的“肥”字绝妙,写出山中雨后栀子的舒展怒放,其他的花或恐不足以当“肥”字。宋代韩淲《晁十哥出旧藏书画》:“叶大栀子肥。”全然袭用韩句。
5.花与月
程杰先生的《梅与水月》[5],分析了月下赏梅的审美经验。在宋代,月下赏莲也渐渐流行[6]。我们无需过于拔高栀子花的地位,然而,宋代开始,月下赏栀也成为栀子审美的重要模式。在月色的洗礼与映衬之下,栀子花更显素雅之色与清雅之香,而且花影婆娑。如朱淑真《水栀子》:“一根曾寄小峰峦,薝蔔香清水影寒。玉质自然无暑意,更宜移就月中看。”袁说友《致盆栀子于同年楼大防天官》:“一轮月影涨幽香,碧玉钗头白玉妆。持似此花供燕几,玉堂端可寿萱堂。”沈周《薝卜》:“雪魄冰花凉气清,曲栏深处艳精神。一钩新月风牵影,暗送娇香入画庭。”
杨慎《升庵诗话》卷1从“物理”的角度分析了夜深花香的原因:“林和靖《梅》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苇航纪谈》云:‘……月黄昏,谓夜深香动。……盖昼午后,阴气用事,花房敛藏;夜半后,阳气用事,而花敷蕊散香。凡花皆然,不独梅也。’宋人《栀子花》词‘恼人以便是夜深时’,是此理。……盖物理然耳。”
从审美主体而言,只有在夜深虚静之时,才能充分捕捉到花之清香。我们看王十朋的《九月十二夜独步梅溪玩月,人迹悄然,秋色满眼,微风不动,岩桂自香,初不劳思,偶得四句。盖心境中静时语也,归小成室,对短灯檠,索纸书之》:“独步溪头夜初寂,扫空尘念心清凉。月明眼底见秋色,境静鼻根闻桂香。”禅宗思想影响下的清旷胸次、清虚心境影响了宋人的花卉审美方式。总之,只有在禅宗思想与文人士大夫结盟的宋代,月下赏栀模式才会流行[6],栀子之花香才能被抉发无遗。
(三)枝与根
宋朝时,文人雅士对于水栀子的清赏于色、香之外另具只眼,那就是水栀子的枝、干。范成大《梅谱·后序》中“梅以韵胜,以格高,故以横斜疏瘦与老枝奇怪为贵”也是南宋人对水栀子的审美情趣。
李处权《水栀》:“婆娑复偃蹇,其高不盈尺。铅华了不御,绚此冰雪质。”洪适《盘洲杂韵上》:“鲜支形相小,石罅解蟠根。”朱熹《刘平甫分惠水栀,小诗为谢二首》:“何处飞来薝卜林,老枝橑屈更萧惨。”许及之《从潘济叔觅花,红蕉,凤仙,大蓼,谓水栀仅有一窠,寒窗不可无,戏作二绝》其二:“闻说君家有水栀子,虬枝怪石眼前稀。”张鎡《水栀》:“拳石泓泉媚清沙,孤根蟠曲养清华。”这是典型的宋人花卉审美方式,脱略物色、绝去风华,而注重于“标格”之体认,老气横秋而潜气流动。栀子枝、干美的发掘和栀子作为盆景树木的历程是同步的,互为促进。
三、象征意义:人格·爱情·禅友
栀子花并没有达到梅兰菊莲等传统名花的“比德”高度,但是因为特殊的物性,也具备人格象征的拟似点。从南朝开始,栀子花成为恋人、友人之间的传情之具;而宋朝时期,栀子又因为一个“美丽的误会”而被文人引为参禅之友。栀子的象征意义是依附于其自然属性的,“所有的象征都得有一个物理形式,否则,它们不可能进入我们的经验。”
(一)人格
1.“岁寒”之心
栀子是常绿灌木,秋风、霜露不能改其色,这就蕴含了与松柏比类的“岁寒”基因。如谢朓的《咏墙北栀子诗》:“有美当阶树,霜露未能移。”梅尧臣有《植栀子树二窠十一本於松侧》:“举世多植梨,而我学种栀……团团绿阶侧,岂畏秋风吹。”其实,不独栀子,用常绿植物来比喻“岁寒”之心、凛凛风骨几乎已经成了一种常规思路,如丹橘,张九龄的《感遇》(十二首其七)中有:“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又如桂花,卫宗武的《赓南塘桂吟》中有:“葱葱绿玉不改色,岁寒气节何以加。”
栀子的独特之处在于,她不仅以茂叶挺立于严冬,也以素花抗行于炎夏。于是,栀子的凛凛风骨另有一条与“岁寒”相反的生成途径,如黄朝荐《咏栀子花》:“兰叶春以荣,桂华秋露滋。何如炎炎天,挺此冰雪姿。松柏有至性,岂必岁寒时。”其取径与包恢的《莲花》出于一辙:“暴之烈日无改色,……乃似刚正奇丈夫。”相反而相承的两条途径完成了栀子“贞”姿的塑造。
2.“中和”之气
“和”气基于栀子果实的药性。这里就要平章一段“公案”。前引杜甫的《江头四咏·栀子》“于身色有用,与道气伤和”揭橥了栀子的染色、药用两大功能。《杜诗详注》顾注:“其性极冷,即所云‘气伤和’也”;《杜诗详注》赵注:“《本草》称:栀子治五内邪气、胃中热气,其能理气明矣。此颂栀子之功也,作‘气相和’亦是。”[8]从药学知识出发,赵注甚是。我们可能不必“为贤者讳”,杜甫原本可能就是作“气伤和”,所以陈造《次栀子花韵》似乎就是专为杜甫而发、为栀子鸣不平:“伤和错诋风霜实。”
曾肇《薝蔔》则高标栀子的“中和”之气:“林兰擅孤芳,性与凡木异。不受霜霰侵,自足中和气。”“中和”乃是儒家修身的最高境界,《中庸》:“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用“中和”之气来比喻栀子,体现了宋人咏花木时的“比德”倾向。
(二)爱情
中国文学中,栀子是常见的“同心”之喻,这也应该有取于栀子花的生物特点,试为剖明。首先,栀子花是罕见的“六瓣”型,花瓣环绕花心,形成对称,这是“同心”之喻的第一重涵义。其次,栀子花以“复瓣”型为常见,古人称之为“重台”,如张埴《初夏湖山》:“重台栀子玉攒花,初夏湖山一供嘉”;释居简《千叶栀子花》:“千叶是重台。”我们可以用“重台”荷花作为印证,如皮日休《木兰后池三咏·重台莲花》中“两重原是一重心”。这是“同心”之喻的第二重涵义。再次,栀子花到了花事晚期会结子,花瓣拱卫着金黄、尖耸的果实,这是“同心”之喻的第三种涵义。我们发现,栀子“同心”与“结”子有关,如施肩吾《杂古词五首》的“不如山栀子,却解结同心”;唐彦谦《离鸾》的“庭前佳树名栀子,试结同心寄谢娘”;吴文英《清平乐》中的“结得同心成了,任教春去多时”。
现存最早的以栀子传情的作品是刘令娴《摘同心栀子赠谢娘,因附此诗》:“两叶虽为赠,交情永未因。同心何处切,栀子最关人。”栀子可以传递同性之谊,也可传递异性之情,但似以后者居多。如韩翃《送王少府归杭州》:“葛花满把能消酒,栀子同心好赠人。”温庭筠《洞户二十二韵》:“栀子咏同心。”罗虬《比红儿诗》:“栀子同心裛露垂,折来深恐没人知。”赵彦端《清平乐·席上赠人》:“与我同心栀子,报君百结丁香。”
栀子花广泛种植于村野山间,所以栀子花更是民间男女抒发爱情的由头、信物,明代冯梦龙的《山歌》中有:“栀子花开六瓣头,情哥哥约我黄昏后,日长遥遥难得过,双手扳窗看日头。”即便是在当代流行文化中,栀子花的表情功能作为原型也不断沉淀、延续下来,如刘若英的《后来》一歌:“栀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爱你,你轻声说,我低下头闻见一阵芬芳……”何炅的《栀子花开》歌中唱到:“栀子花开啊开,栀子花开啊开,淡淡的青春,纯纯的爱……”
(三)禅友
1.栀子与薝蔔
栀子与佛教结缘缘自一个“误会”。栀子花即佛书中的薝蔔(亦作“薝卜”、“檐卜”),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广动植之三》:“栀子相传即西域檐卜花。”中国古代文学中林林总总的咏薝蔔的作品其实都是咏栀子,如王义山《王母祝语·栀子花诗》:“此花端的名薝蔔,千佛林中清更洁”;董嗣杲《栀子花》:“芳林园里谁曾赏,薝蔔坊中自可禅。”实际上,栀子花并非薝蔔,辨正这一点并非难事,宋代罗愿《尔雅翼·释草》即云:“薝蔔者金色,花小而香,西方甚多,非卮也。”但是,文人们依然“一厢情愿”。
其实,印度佛教中作为圣物的花木在中土往往存在着置换的情形,如荷花之替代睡莲、双桐之替代“娑罗双树”。荷花、梧桐都是中国分布非常广的花木,选择它们作为替代品,本身就体现了佛教贴近世俗、贴近下层的倾向和姿态。葛兆光先生有一段话可以解释这种现象:“文化接触中常常要依赖转译,这转译并不仅仅是语言。几乎所有异族文化事物的理解和想象,都要经过原有历史和知识的转译,转译是一种理解,当然也羼进了很多误解,毕竟不能凭空,于是只好翻自己历史记忆中的原有资源。”[6]
2.“妙香”
栀子拟似、替换薝蔔的基础在于其清芬之气,文人静坐冥想、明心见性时所“参”的是栀子花的香气。
如吴时显《法相寺可赋亭》:“露浥芙蓉心与净,香浮薝蔔鼻先参。”赵蕃《晚卧二首》:“扫除诸妄归真想,薝蔔林中闻妙香。”王十朋《点绛唇》“妙香薝蔔”:“毗舍遥遥,异香一炷驰名久。妙香稀有,鼻观深参透。”王十朋《书院杂咏·栀子花》:“妙香通鼻观,应悟佛根源。”陈淳《栀子》:“檐卜含妙香,来自天竺国。笑杀葵与榴,空斯好颜色。”
“妙香”一词屡见于上引诸例中,这是与佛教有关的一个语汇,《维摩经》:“有国名众香,佛号香积,其界皆以香作楼阁。……菩萨各坐香树下,闻斯妙香,即获一切,得藏三昧”;《增一经》:“有妙香三种,谓多闻香、戒香、施香。”[8]与世俗馥郁的香气不同,“妙香”只有在虚静、禅寂时才能摄得,如杜甫《大云寺赞公房四首》:“心清闻妙香。”
“禅客”
宋代,“十客”、“十友”等是颇为流行的话头,或待之为客、或引以为友,体现了宋人胞与万物、人伦相亲的情怀,体现了花卉审美层次的提升、飞跃[6]。陆游《二友》诗即以水栀子、石菖蒲为“二友”。禅宗发展至宋朝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文人普遍流行参禅。而栀子也以其“妙香”、以薝蔔的替身成为“禅友”或“禅客”。王十朋《书院杂咏·栀子花》:“禅友何时到,远从毗舍园”;《三余赘笔》、《三柳轩杂识》分别称栀子为禅友、禅客。
明代石屋禅师有一首著名的禅诗《山居》:“过去事已过去了,未来不必预思量。只今便道即今句,梅子熟时栀子香。”这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著名的禅宗故事,《五灯会元》卷17“黄龙心禅师法嗣”“太史黄庭坚居士”的“木犀香”。禅理处处皆在,如山间的木犀香、林间的栀子香,是“无隐”的。此外,悟道也不能刻意,而应该顺其自然,正如苏轼临终前所云:“个中着力不得。”到了五月时节,梅子自然成熟、栀子自然芬芳。禅趣、禅悦蕴含于字里行间,也流转于天地之间,与禅宗的结缘对于栀子花而言是一个“增值”的过程。
四、结语
栀子经历了从实用到象征的抽象,也经历了从民间到文人的提高,从而成为一种“有意味的形式”,这是中国文化中很多花卉的共同走向。栀子固然没有牡丹的世俗煊赫,也没有梅花的“比德”高度,但因其功能的多样性、色香的独特性、分布的广泛性以及与佛教的联姻,也成为了雅俗共赏、内涵丰富的传统名花。揭明栀子的文化内涵可以从文化的角度认识我们的民族文化心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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